“陛下,臣无能,请陛下治罪!”南宁行宫内,一名文臣穿着铠甲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爱卿,爱卿何须如此,湖广失陷,非爱卿之错,你和将士们已经尽力了,清兵势大,朕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啊。”龙椅上,永历帝起身,走下台阶,将跪地的大臣搀扶了起来。
那大臣一脸愁容,被永历帝搀扶之后,旁边一人道:“陛下,何大人已经尽力了,湖广面积广阔,兵力薄弱,经过左良玉和李自成之流三番五次破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鱼米之乡,又有数十万农民军这种乱臣贼子虎视眈眈,何大人又要抗击建虏,又要防备流贼,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是朕之过,是朕之过,朕没本事,没法力挽狂澜。”永历帝痛心疾道。
“不,陛下,您这样说,臣,臣情何以堪。”三人越说越激动,竟然在朝堂上抱头痛哭起来。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湖广总督何腾蛟。自从堵胤锡出去求援之后,湖广的局面便一天天恶化,济尔哈朗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兵贵神的道理,况且他还存了跟博洛一较高下的意思,所以麾下各路人马一到齐,济尔哈朗就立刻投入了攻击。
何腾蛟根本不可能是济尔哈朗的对手,他不利用农民军抗清,就靠湖广这些卫所兵,在济尔哈朗这里一个回合都挺不住,明军几乎可以用一路溃败来形容。先丢武昌,然后是长沙,再是郴州,何腾蛟带人一退再退,各路败兵在桂林最北端也是广西最北端的全州集结,好在明军也知道,再退他们就要去大海里喂鱼了,湖广败军和广西明军一起,在全州跟清军拼命,着实打了几场硬仗,硬是将清军击退,这才勉强稳住了战线。
而济尔哈朗后方,夔东十三家的存在,也让他如同芒刺在背,加上湖广这么大,需要好好消化,稳定当地局势,所以济尔哈朗也叫停了攻击。双方就在湖广和广西边界取得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何腾蛟这才抽身来南宁请罪。
出言为何腾蛟说话的,正是他的铁杆盟友瞿式耜,两位重量级大臣和永历帝抱头痛哭,众人也不好出言干预,等众人的情绪抒得差不多了。一边良久没有说话的丁魁楚举着笏牌,躬身道:“陛下,何大人、瞿大人,本官以为,为今之计,必须要请求援兵了。”
瞿式耜一愣,对于这个丁魁楚,何腾蛟、瞿式耜等一帮大臣都是颇为不齿。因为此人贪生怕死,投机取巧,早在崇祯一朝就是声名狼藉。比如其在崇祯九年,丁魁楚任职河北巡抚,阿济格带领八万清兵攻入京师近郊,这家伙竟然消极避战,被崇祯直接罢官,三司会审配海南。结果不知道此人使了多少银子贿赂,最后竟然改判,变成了回河南老家居住。
结果在河南期间,他瞅准机会募集一些乡勇跟李自成的农民军打了几仗,战绩不知道如何,但是他会写花花文章,奏折递上去,崇祯一高兴,又给了他一个总督河南的官职。一直到崇祯上吊,弘光登基,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两广总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人多有本事,可瞿式耜等人太清楚这个丁魁楚的老底了,此人竟然能成为永历一朝的辅,这简直是对他们这些仁人志士的侮辱,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吕大器等人辞官不做了,跟这种人为伍不说,还要接受他的领导,谁能受得了。
现在,丁魁楚竟然主张请求援兵,何腾蛟第一个站了出来,对永历皇帝,他可以掏心掏肺,可对于丁魁楚,何腾蛟可就没什么好脸色的。何腾蛟不惯着他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此人为正直的大臣们所不齿,另外一方面就是丁魁楚虽然贵为辅,但没有兵权,何腾蛟好歹是湖广总督,虽然被清军击败,可在全州,还有三万多人马听命与他,是个实权派。
整个永历朝廷现在的兵马大约不到二十万,但这二十万是纸面上的数字,贵州的王应熊那里有五六万人,云南和重庆的沐王府、秦良玉等人账面上也有数万人。广西一地境内,原有的兵马大约三五万,再加上何腾蛟退回来的三万多人,以及瞿式耜新招募的兵马,大约在十万上下,这便是二十万兵马的来源。
但其中有多少虚数,剩下的实数当中又有多少能打的,那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听见丁魁楚说话,何腾蛟立刻站出来反驳道:“援兵?辅大人,这话在下不太明白,还有什么地方能调来援兵?你不会是寄希望于云贵川吧。那里的情况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皇太极的伪太子豪格,可是已经领兵进入四川了,连张献忠都被干掉了,你该不会是想调沐王府或者王应熊的人马,拆东墙补西墙吧。”
豪格此人名声在外,所以明朝大臣们也大多知晓,皇太极一朝时,其很有希望成为接班人,没想到世事难料,皇太极身死,多尔衮上位。推翻了皇太极之前的所有决定,将小皇帝福临拥戴登基,豪格则被调出京师,在外领兵征战。他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只能把怒火迁移到张献忠的头上了。
若是平日里,辅被总督这么怼,丁魁楚就该飙了,可他好像涵养性很好的样子,也不气恼,而是笑笑道:“呵呵,何大人此言差矣,本官乃是辅,怎么会干这种顾此失彼的事情,事实上,本官就任巡抚以来,也是兢兢业业,摸排各地情况,还真叫本官现了一个大家都没关注到的地方。”
“嗯?辅此话何意?”永历帝连忙问道。
“呵呵,陛下,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有一支力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不利用一下?”丁魁楚笑眯眯道。
群臣大惑不解,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出了一片嗡嗡声。永历帝道:“辅,就不要卖关子了。”
丁魁楚道:“谅山府,兴华军!”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瞿式耜立刻上前一步道:“不可,你说的情况我知道,毕竟本官是广西巡抚。陛下,确实不错,在西南边境,安南国境内,有一支武装力量,也算是安南当地的军阀,叫做兴华军,前任巡抚方震孺倒是跟他们多有交流,当时北方难民太多,积压在广西,正好谅山府愿意接收难民,方大人便转运了不少流民过去,这才有了联系。陛下,大明战事,请求安南国支援也不是不可,可一个地方军阀,能支援我们什么?岂不闻唐代回鹘之乱乎?”
永历帝作为皇室成员,当然也是熟读史书,瞿式耜这么一说,永历帝心中咯噔了一下。是啊,安南什么地方,化外蛮夷之地,他觉得广西已经够烂了,现在还要请安南国内部的军阀来支援。且不说安南跟大明关系不太好,即便是人家来了,难免不会在广西烧杀抢掠一番,军阀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非也,非也,陛下莫要担心,下官请一人来说明,陛下一听便知。”丁魁楚却胸有成竹道。
永历帝点了点头,何腾蛟等人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丁魁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丁魁楚望向武将队伍的末尾,喊了一声道:“左斌,出来答话。”
队伍尾端闪现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镇南关守将左斌。原来当日,前去会晤王坤和丁魁楚的正是李成栋的儿子李建捷,他乔装打扮,借着曾经明军将领的身份,通过銮仪卫,跟杜毅搭上了线,当然,花费了大笔银子,让杜毅带路引荐到王坤和丁魁楚那里。
他去找二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多铎带个话,说是豫亲王之所以愤怒无比是因为跟兴华军结下了梁子,不仅仅是多铎本人,满洲八旗多名高层都要灭了兴华军出气。所以只要他们帮助清军完成这个目标,王坤可以得到白银一百万两,而丁魁楚除了得到白银之外,还能得到击退清兵的功劳。
只要兴华军在广西境内覆灭,丁魁楚大可派出兵马反击,清军将会装作不敌败退,将功劳拱手送给丁魁楚。
这一招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特别是丁魁楚,这家伙一直想洗刷一下自己消极避战的骂名,虽然不知道这个安南军阀怎么跟多铎结仇了,但是多铎这么干,简直是戳到他的心窝子了。反正兴华军不过是一个境外军阀的军队,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把他们坑了又怎么样,灭了也就灭了,还真指望他们挽救大明朝啊。他再笨也知道,一个地方军阀能成什么气候。
如果丁魁楚能在扬州城下看见兴华军的表现,恐怕他就说不出这番话了,可是扬州守将全部战死,从扬州战场逃回来的人带来的消息也是只言片语,加上弘光和隆武朝的灭亡,兴华军的战绩早就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了。
清军南下之后,明廷的注意力更是全部放在清兵身上,哪里有空管安南,加上兴华军在镇南关一带实行单向流动,也就是广西难民可以进入谅山府,但来之前要决定好,来了,就不能原路返回,所以广西民间多是传闻,谁也不能把兴华军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一遍。
丁魁楚接下这个大活之后,立刻派人着手调查,毕竟是辅,人脉还是有的,也有不少人愿意听他差遣,所以不一会,就挖到了左斌这个人,此人原来是方震孺时期的镇南关守将,后来积功升为思明府游击,目前在广西明军当中也算是中高级将领了。丁魁楚便立刻将他叫来,详细询问了情况,这才把左斌带上朝堂。
左斌这些年虽然在思明府,但一直关注兴华军的展,虽然搞不到一手情报,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总归比一般人了解的多,加上曾经的下属黄昆,已经成为凭祥州千总,两人几番交流,对谅山府现在的情况心中就有点数了。
当然,左斌也知道,当年他下令放弃了高衡等人,想要跟高衡再次接触,可就难了,但是在皇帝面前介绍自己了解的情况,倒是没问题。
“卑职思明府游击左斌,参见陛下。”左斌跪地道。
“原来是左将军,快快请起,把你知道的,说给朕和列位爱卿听听。”永历帝道。
“是。”当即,左斌侃侃而谈,将高衡此人的背景,当年怎么从镇南关出去的,怎么建立的兴华军,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局面介绍了一遍。
永历帝听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兴华军虽然在安南国境内,可大部分是炎黄子孙组成,跟我们同宗同源。”
“正是。”左斌抱拳道。
“容朕想想。”永历帝挥了挥手,宣布退朝。丁魁楚是一点不着急,因为,还有个杀手锏在后面呢。
永历帝刚一回到内书房,房门便被敲响了。“谁啊。”永历帝问道。
“陛下,是奴婢,王坤,给您送莲子羹来了。”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王大伴啊,进来吧。”永历帝伸了个懒腰道。有明一代,早朝时间都很早,皇帝也要早起,所以此刻永历有些疲惫,王坤正是看准时机,送点小零食来给永历提提神,顺便实施自己的计划。
早朝的时候,秉笔太监是能旁听的,但不能表意见,除非皇帝问,否则不能插话。此刻永历帝看了看进来的王坤,让他把莲子羹放在桌上,随即问道:“王大伴,早上辅的话都听见了吧,朕不好当场问你,怎么样,如今书房就你我二人,说说你的看法。”
“陛下,奴婢乃是阉人,怎能随便插手国事,这有违先帝祖制啊。”王坤装作惶恐的样子跪地磕头道。
“无妨,朕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