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道阵法的符文灼烧着他的手指,他的意识扩张到无穷的尺寸,在黑暗中像个瞎子一样抚触每一个纹路。
他解读着它们,急促而坚定地改写那些为了新的赌局而必须修改的纹路,他无形的眼睛又酸又涨,而手指疼得厉害,他颤抖着,孤身立在黑暗中,感受到构成自己的一切都在能量的输出中消散。
任何能操控他的木偶线和任何能协助他的条都不存在,他做出了这个疯狂的决定而他不会再犹豫因为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如果这一切都毁灭在他的手上那么世界就是他无法承担的重罪但他的决策必须被执行否则这就是一切的终点,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正在亲手摧毁他曾经创造的一切,因为他的篡改图特蒙斯结界必然会生本质性的改变而没有人能给他只言片语的引导,他正在着手破坏他的功业只为了赌一个新的结局而他即将成为整个人类种族最大的犯罪者了……
光芒愈细微。
他没有帝皇的支持因为他听不见帝皇的声音而他能够相信的一切只有这束光的存在,无数符文付之一炬随后在他掌中新生,他独自完成这毫无理智的事业而他真的能够成功吗,他会不会在完成这一切之前就死了只留下半途而废的已经损坏的界域,那时候所有仅存的人都拥有足够的权力将他指责为破坏整个光辉幻梦的罪人,而他必须认罪逃无可逃他的名字将永远死去……
他改写了多少符文?一百个。一百万个。一亿个。符文结界几次在崩溃的边缘战栗,但最后还是以新的形态固定住了——核心再不是泰拉王座,而是直指十字路口维格贝拉赫,只待那个路口被一个足够强大的道标点亮。
时间从十字路口开始重新分叉流动,交汇错杂。
帝皇的光芒始终存在,尽管微弱,尽管几不可见……
还剩一步。马格努斯想。接着他高举双臂,帝皇啊,他平静地想,帝皇啊。
他向上方伸出手,抓握得更远,一层穹隆被突破了,遥远的某处一道封锁碎了,千万片闪烁金光的尘沙在他周围纷纷散落,第一个锁被打破,图特蒙斯随之震颤。
不知何时起他不再害怕,他心中的恐惧在纯净的工作中荡然无存,他仍然喘着气,但他的灵智清晰稳定,仿佛得到了某种照耀下的擢升,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无穷活力。他的心如此平和。
也许他已经归于圣父。也许他已经归于死亡。
他打破了第二道封锁,那一缕黑暗中的金光是否更靠近,他无从观察。
网道在他的破坏下颤抖,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他正在毁灭他创造的一切。
他在破坏网道,如果计划失败,网道中的力量失衡将导向整个网路体系的破灭。他从网道建设中获得的荣耀又被他自己舍弃。
我该歇一会儿,他想。我的力量所剩无几。我的骨骸和鲜血都填在了图特蒙斯的破灭中。
然后他破开下一层锁,因为没有时间了。
待到后来的时候,最后几层锁已经脆若朽骨。马格努斯清醒地杀死了图特蒙斯最后的活力,从此再没有退路。
也许在这片黑暗之外,网道法阵半毁带来的动荡早已无与伦比,也许整个银河都知道有人正在残忍地毁灭着人类隐藏在匣中的最后希望。
但在这里,世界依然如此安静,任何一点儿最细微的声音都能彻底炸开,撕裂这个濒死的时刻。
马格努斯心无所求,他只是向上伸出手。
他的双指被触碰了。
那一缕光绕住了他的手指,而后落进他臂弯间,如一根轻盈的羽毛,被他捧在怀中。
某种崇高的意念从中流出,照亮了马格努斯的灵智。
他隐隐感触到声音,源自这团无形的光,那是跨越语言的曙光之声,是午时的太阳和爱的至圣火种,也是迷茫的困顿,是严酷而孤独的黄昏后的夜,是非善的垒石和低垂的夜,是一个需求睡眠的形体,需求在黑夜里安歇的灵智。
他有呼求,有困苦,有哀哭,有涕泣,有辨白,有热切,有愤慨,有谴责。他与黑暗抗争已久。
他曾启示列邦的光明,而如今只剩下这残存的一缕未醒寤的灵,痛苦地独存着。
他在他怀中,将最后的灵魂交在他手里。
马格努斯感受到一丝无措,这在如此紧迫的时间追赶下,他本不该有这份多余的感伤。他仰起头,双眼睁开,心想走吧马格努斯,走吧,去维格贝拉赫,去可使太阳重新诞生为星辰的地方。
唯一的光已经在他怀中了,他所见之处再无光亮。他要找到去维格贝拉赫的路,他需要一条光明之径。
马格努斯想象着一柄雕刻刀,足够纤细,足够锐利。
接着,他继续用左手抱着这束光,右手探进虚空,取出雕刻针,睁着右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一丝不苟,在自己的眼球表面稳稳地刻下指向维格贝拉赫的符文。
这项工作完成后,他从眼眶中取出已经转化为无形烛光的眼球,捧在掌心。身前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一层隐隐的指引路径,这是离开黑暗王座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开始向着眼球所示的方向前进,而帝皇所留的最后一缕对黑暗之王的束缚终于不堪其重。
他身后的黑暗终于出现了反应,翻涌着追赶他的后背,寂静组成令人窒息的镰刀与卷须,勾穿他的身体,一遍遍将他向后牵扯,却不敢直接深入图特蒙斯内侧。
马格努斯跌跌撞撞,像一块磕磕绊绊的滚石,抱着那束光艰难地跑起来。
黑暗离他有多远?他是不是快要被追上了?
马格努斯摇晃着,向前迈开脚步,在痉挛不断的黑暗世界里前进,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一艘快被风浪掀翻的小舟,有时他如同从高处猛然坠落千米,砸碎在下方的巨石上。他爬起来,痛苦地咆哮着,不间断地奔跑,同时保护着怀里的光。
他在做什么呢,马格努斯?听起来简直就是一次畏罪潜逃……他刚刚篡改了图特蒙斯的能量流向,他甚至炸开了所有的封锁,现在他带着帝皇在黑暗中像个傻子一样夺命狂奔,或者像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狼狈昆虫,一边抽搐一边蹦跳。
或者他早就死了,现在的世界全是他死前那一个瞬间里被无限延长的幻想,他其实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在他亲手破坏了他耗尽心血的图特蒙斯之后,他就已经死得彻底了……是这样吗?也许是这样。
可他不希望如此,他也痛恨毁灭,不喜欢黑暗,讨厌没有希望的赌局,希望自己能一直在簇拥下活着,希望自己在光辉的灿烂太阳下吃着普洛斯佩罗的甜点,转着手里的翡翠色羽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