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斯塔还没有死,不用遗憾。”卡蜜尔说,她的嘴唇不安地颤抖着,手上那一串仿古董戒指串起的手环喀拉作响。
“嗯。”弗里克斯回答。
卡蜜尔心不在焉地摘下她的手串,但那些金属仍然在她的手掌里微微抖,互相摩擦,出干涩的声音。
“我继续说吧。最后阿蒙阁下和赛扬努斯只达成了一条共识,那就是等待帝皇的第二次裁断。亚空间环境的稳定性正在好转,影月苍狼同意再度询问泰拉方面,普洛斯佩罗到底犯下了什么需要招来毁灭的过错。”
“如果泰拉坚持认为马格努斯大人错了呢?”弗里克斯问。“如果他并非没有做错任何事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卡蜜尔不满地说道,“原体马格努斯救了你们一命!”
“我知道,我在对泰拉的反应做出假设。”
“王座会看清一切的。”
“但假如——”
“没有假如,战争铁匠大人!”
“你很激动。”
“哦……”卡蜜尔愣住,而后她用手掌根部抵住双眼,抑制她陡然宣泄的情绪。弗里克斯注意到她的太阳穴附近有旧日的伤疤。
战争铁匠继续说:“我们都不能确定王座会重新作出有利于普洛斯佩罗的裁决,也都不能确定,你的同伴卡莉斯塔的预言不可能生。你并不是不知道这一切,也许你只是害怕思考这些可能性和后果。”
“绯红君王救过我们,大人,”卡蜜尔说,“我是个考古学家。我在野外遗迹里撞见了伊扎拉,我们都对普洛斯佩罗的文明来历充满莽撞的好奇——那儿有噬灵蜂的卵,大人。我们以为我们死定了,直到马格努斯大人亲自给我们做了手术。我的情况轻一些,伊扎拉丢了半个大脑,但我们现在还能和你们说话,这都是马格努斯大人的缘故……”
她放下手掌,露出朦胧的泪眼。
“马格努斯大人是个好人,也许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好的那一个……可这不能证明马格努斯大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能保证普洛斯佩罗的命运。你是对的,钢铁勇士大人。你的理性是对的。
“自从那阵黑色的浪潮爆之后……我没有感受到它,但据说灵能天赋强的人都感受到了,就在那之后,我们许多人都看见普洛斯佩罗走到头了。一千个预言里普洛斯佩罗燃烧了一千次,从秘眼广场到瞭望海港,没有一次例外。”
“但你们依然留在普洛斯佩罗,卡蜜尔。”弗里克斯说。
“我们还能去哪儿呢?”卡蜜尔说,她的脸上是破碎的无言悲痛,“是啊,我们的身躯可以从命运中逃跑,但我们的心还能去哪儿呢?我们的意志让我们留下,弗里克斯大人,每次闭上眼睛,想到普洛斯佩罗给我们的一切宽容,我们的灵魂就无法离开,我们的心属于这里。哪怕——哪怕普洛斯佩罗将要面临毁灭,哪怕马格努斯大人果真为我们带来了末路,哪怕我们在无知中就被判了死刑……”
“你们也不会走。”
须臾,卡蜜尔重新开口,“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空港已经开放了,我没有听说任何人动身离开。”
她深深地呼吸着,那双眼睛的轮廓重重刻在了弗里克斯心里:“哪怕皆为尘埃。”
——
在那逾越了时间界限的深海汪洋中,那并非地点的地点,并非远古领域的领域深处,在不存在亦不被理解的一根针的尖端,如果可以被讨论则将以谎言的谎言与无名之名的变幻夹缝为标识的界域间……
“又一个被抗拒的时刻,重新实现在我们的眼前……”
“就像任何被抗拒的命运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另一个声音反驳,“变化带来的命运回归了命运本身。”
“但变幻的过程改变了不变的一部分。”
“狼与狼都是烈火的引线,烈火在我们的手中燃烧。”
“烈火在拒绝计划与真理的生命尽头烧起。”
飞鸟与蛇缠绕在那组成水晶书架的粉蓝火花中,几何的粉色矩形破碎成蓝色的椭球继而是金黄的三角。在这无名的尽头,其间每一次尖啸或低语中都蕴藏着九千个用以组合成暗示的密语,水晶在坠落之前便转化成活跃的光斑向上扬起,火焰的虚像腾飞不绝……
“我们篡改命运和真理,用地狱的火编织命运。”
“可命运永远不会被注定。”
“永远不会被注定的永远不应当永远存在……”
声音互相争吵,彼此违抗,沉溺在悖论与真理的辨析中,喋喋不休的浪潮和映在洞窟上的闪烁火光之影一并翻滚搅动,直到这无尽的形影化作一个同一的存在本身,每一道分裂的声音都从它身上在每一个时刻里出,又都表现着它绝不完整的一个部分……
哪怕把所有九万个乘以九万个再加上无数指数的声音全部累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表现它所拥有的全部,因为在那无限逼近的裂隙里仍存在着永远无法填满的空缺极限,而每一个存在本身都随时可以转化为不存在的虚物……
它思考着,自我驳斥着,扭曲着它自己的意念,它再度分解成无数张恶魔的嘴,又重新组合变化,直到一声新的话语从不计其数的嘴里说出:
“信任在命运的泉流中涌现,无形的意念组成有形的波澜,尘土在有形的潮水中聚拢凝固,直到这潮水在重新排布的棋局中烧干……自诩无面者的微尘笃信命运而反抗命运……”
一个个音节在不同的口中传递,在这传递的过程之中本身便诞生了大量的转变、模糊、歪曲和误指,但一切传递到最后的那一枚伟大棋子口中时,破损的音节重新完整,紊乱的语序如无形轮轴般转回最初的那一条指令。
“这将是我要做的吗?我要为你做的?我要为你破坏的秩序?你允许我为你表演的快乐?我将要拥有的混乱与破坏中诞生的巧合?”
真正的无面之物表现出像是愉快的感情,如果它果真拥有感情或者任何感官。于是它从无限的主体上坠落,穿过时间并筛选时间,精心观察着每一个变化动荡的细节和转瞬即逝的机会,寻找那些脆弱的渺小弱点和不值一提的瞬间。
它看着那些闪光的痛苦和粼粼的恐惧波纹,在黑暗时代的起始处下落,顺着曲折的命运所创造并吞噬的夹缝,贴着终结与死亡的前奏带来的薄弱空隙——一个它们期待已久的空隙,这同样是至上的它希冀看到的无数被策划的目标之一,它落入一个脆弱的大脑,一个饱经折磨,灵智模糊的大脑,在那儿留下了一道戏弄的刻痕。
变化灵已经准备好潜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