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亚人就在这里的深处,福格瑞姆想着,在模糊变幻的环境中寻找着一条向前的道路。
彩色的光弧在福格瑞姆眼前游移,依附在变幻莫测的物质上。它们的结构不断重组,繁复而迷幻。他的人感官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无数线条与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重叠的幻影,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他还在现实世界上行走吗?踩着一些实际存在的物体?还是他的每一步都落在不同的现实夹缝之间呢?无法确定。
他看向自己的钢铁手臂,银光一闪,他的目光停滞了一瞬。这是费鲁斯赠与他的手臂,还是费鲁斯的影子在心底浮现?费鲁斯……他是否已经沉沦?不,他不能相信这一点。
周围地面上多出许许多多低矮的影子。他一步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影子。这些影子匍匐地趴在地上,似乎在憧憬着深处的什么东西。炫目的紫色光芒附在那些躯体上面,渐渐演化成一种刺耳的尖叫,从他们的影子里出来……
这些声波同时存在于人类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内和之外,似乎在证明福格瑞姆并不在人类的范畴之内。然而他不在乎,他不想思考那么多。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带走他需要带走的人。
他穿过长廊,这儿多么黑暗啊——地面轻轻地温热地搏动着,宛如活生生的器官内脏,许多装饰性的符文架围绕在路的周围,它们是竖着立起来的。六十又六个。就那样立在那儿,六十又六个。连绵的架子划成了一道道波浪般的弧线,六十六又六。
这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吗?那些未解的亵渎符文就这样刻在墙壁上,伴着回荡的呼啸,辐射在他的大脑之内。
福格瑞姆轻声对自己说:费鲁斯在哪儿呢?因为他已经走的很深了,而一个问题足以明确他的前路,他的心与意志总能指引一个方向,他有这样的信念。
他感知着更多闪亮的斑点,那些浓重油彩的分形缠绕成丝般的长线,抑或是水中荡开的纹路。他模糊地在前方看到了点儿什么。但又很难看得清。
那似乎是一道道高高竖着的影子,如镜子水银背面的黑漆。每一道都和基因原体一样的高低,但是却生着多余的肢体,或具备着某种明显的残缺。其中有一些是血肉构成的,有一些则不是。这种复杂的结合风格让他频频想到费鲁斯。
他生怕费鲁斯就是其中的某一个——真的吗?他会变成这样可怕的阴影吗?这样扭曲而失去自我的东西吗?
不,他并不相信的。就算他要转变,费鲁斯也不会如此平凡的。他从诞生开始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在他和他讲述那些故事里,就算他自己并不形容,福格瑞姆也知道,他始终是美杜莎的第一缕光。这有时候成为了福格瑞姆自己存在的一种印证……费鲁斯有多好,他就有多好。曾经就是如此,现在这种微妙的情感渐渐有些变化,但结果是一致的。
一面镜子——是啊,一面镜子。就像他目前正对着一面面镜子般的黑影,照着自己的影子一样。
……他隐隐听到了一道低语,声音像是从那些黑暗的影子中传出,带着某种嘲弄和轻蔑。“看看你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不完美……镜中自观何愚钝,缺陷残影难自忍,心随尘埃多破绽,何敢称完自欺人……”
声音如同腐蚀的毒液,缓慢渗透进福格瑞姆的意识,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完美?”福格瑞姆喃喃自语,那声音让他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自我怀疑。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这里的力量源泉有意影响的后果,便试着将它全力抛之脑后……他是否真的如费鲁斯一样强大?他们是否真的是彼此的镜子?还是说,他不过是一直躲在费鲁斯的光芒之下,依靠对方的强大来掩盖自己的缺陷……
他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那些影子,但手指却停在半空中。
不!真是极为无聊的操纵手段,福格瑞姆赶走了那些杂音,收回自己的手,一挥剑,打碎他险些碰到的镜面般的影子。
都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难道还看不穿哪些心声才是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哪些事情才是他真正应该担忧的?那他才是白活了,费鲁斯才是白白与他为友了。
他向前去。
迷雾渐渐定型,往深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宛如天空中眼睛的倒影,一个充满恐惧的危险深渊和裂痕。种种庞大的非人倒影依然存在于他的身边,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些衣服着装的痕迹。福格瑞姆开始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卡迪亚的原住民转化而来的存在。
这些天境之眼教徒本身的灵魂和本质已经在天空与大地的裂痕注视下消失不见。他们留存的唯有这些扭曲的、祈祷着的影子。
还有河流。泛着香气和迷幻药剂气味的河流。沿着阶梯往深谷中涌动,宛如洞穴流出的血。
一场献祭。这个词立刻出现在福格瑞姆心中。
福格瑞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沿着这条道路前进,六十又六步。他数着一个阶梯过去了,六十又六步,下一个阶梯。数字具有意义。这意义不足以阻止他。无论那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灿烂地笑了一下。是的,他知道这些不是费鲁斯。他看得出来的。费鲁斯和他一样璀璨而醒目。
他迈步走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他的目标始终如一——找到费鲁斯,带他离开这片混乱。
在最深处有一片最深的阴影,这一片阴影的存在更加的庞大,也更加模糊而虚幻。不,那是一个入口,一个通往下一处空间的入口。再往深处去,就不是卡迪亚的倒影所在之地了。
福格瑞姆坦然踏了进去。他脚下的道路再次变得光滑,甚至与他来时那一片黑曜石的光滑地面十分相似。在这儿,他手中的火焰剑变成了光芒惨淡的火烛,几乎被扑面而来的压力和狂风扑散。
六十六步之后,他开始感受到一丝浅淡的紫色光亮,从高空的一处无限高的光源落下来,并且渐渐向周围扩散,直到映照出周围嵌在墙面上的无数张漆釉图画和琳琅珠宝。所有这一切冰冷的无机物都在有机地运动,具备某种活性。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镜面一样明亮的反射物。金属的光泽与结构不断变幻,四周的墙壁似乎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带着难以捉摸的节奏和变化,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镜中迷阵。
而深处渐渐传来了一阵不一样的风声,如美杜莎的极地一样冰冷,冰冷到带来了炽热的错觉——这又像是美杜莎的火山了。
光芒继续扩散,照亮了一个人形。
是人形吗?也许吧。或者说,这是一台如此庞大的机械,一动不动,静滞着,被亮银色如镜面的水银金属光泽覆盖;它胸膛的表皮变作镂空的钢化玻璃,如水晶般透出内部的两颗银质的心脏,像一只精心设计的钟表,用无数个完美的齿轮拼接而成。
而它的下肢却是一团浑浊的血肉融合物,翻腾着包裹的紫烟和轻纱般的迷雾,沉重地拖在地面上。仔细看去,那是过一百具尸拼接而成的复杂存在,骇人却设计精巧,相互拼合连接得毫无缝隙,在技术上如此精妙绝伦,美妙非常……又如此扭曲而与人类相距甚远。
福格瑞猛地吸了一口气,在那镜面的水银中,看见了自己极为苍白的脸色。
他看见了他……他知道自己看见他了。那样多的钢铁附在他身上,让他变得不再像他自己。那是什么?不……这并不是真正的费鲁斯,费鲁斯只是与这个可怕的机械重叠在了一块儿罢了。他勉强想起使女说过的话:费鲁斯抗拒着这一切。
他并没有真正的变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东西。福格瑞姆对此深信不疑。那么他在哪儿呢?帝皇啊,他的心跳得这样快。
一开始他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但这样沉寂的思绪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福格瑞姆跨步走上前,让冷风吹起他的白。
而后他伸出手,那一只银色的手,向着这台似乎未被启动的机械。
“费鲁斯,你在吗?”福格瑞姆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稍微偏了偏头。
这东西没有回答他。它华丽而诡异的外表,沉静地呼吸着,像镜面一样,对着福格瑞姆以同样的角度偏过了他的头。
“我来了,”福格瑞姆轻声说。“让我带你离开,费鲁斯。我知道你想离开的。”
因为我是那样了解你。
福格瑞姆又往前了一步。他的钢铁之手不受阻碍地探入了眼前这台钢铁机器的炉膛内,仿佛玻璃并不存在,并直觉般地抓住了一颗心脏——这应当是引擎的位置,从机械结构上而言。
同时,福格瑞姆继续盯着这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