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研究过。早一点的冬眠人喜欢拿着球体在那边拍或者踢来踢去。晚一点的冬眠人有相当一部分则更痴迷于这种游戏。他们还喜欢做游戏,特别喜欢把自己热爱的那些故事以可视化交互的方式呈现出来,操控游戏里的人在各种不同的世界里走来走去。他们觉得我们也会喜欢。”
副组长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我没有尝试过。我浏览过许多,这些游戏都以扮演和探索为宗旨。但光靠人自己设计的探索,是绝比不上广阔未知的太空世界的。而光靠人自己设计的扮演,又怎能与现实之中自己努力学习自己想要的东西,与做到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更有趣味呢?而那些古老的游戏,光靠人自己设计的交互,又如何能比得上人与人工智能,借助比早期计算机更强大的工具设计的虚拟现实工具呢?”
张部一时失笑,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或许吧,但我很早以前开始觉得有限的程度也有作为有限的程度的魅力。交互的匮乏与简单,或者也有其简单、原始与匮乏的魅力。想要界定魅力的界限是困难的事情。”
副组长不说话,张部就继续说道:
“我现在也不再热爱游戏了。但我还记得我玩过的最后一款游戏叫做定制地球,它好像一直很小众,它的制作人也籍籍无名,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定制地球,听上去好像是老套的模拟、沙盒类型的……”副组长瞥了他一眼,说,“我向来只尝试那些被证明是在人类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张部笑了起来。他目视前方,瞭望着陌生的谷神星。在谷神星的背后还有着其他的彗星与月亮,繁星若尘,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数据中创造的无数个世界之一。
“你猜得不错,它的卖点就是完全可定制的太阳系及地球,和完全可定制的历史、种族的模样。它的数据来自于人类的文化总库。你可以在里面扮演探长、扮演科学家,或者一个奇幻世界的法师,一个古代世界的皇帝……它的真实性无限的扩张。在里面,我曾经看过作为木星卫星的地球看到木星从地球的地平线上落下,也听见过大名鼎鼎的贝多芬弹琴,而赵飞燕在人的手掌上翩翩起舞。那种眩目的无限的可能吸引了我,然后只是上手片刻,我就感到了厌恶。当时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我会感到疲惫呢?刚好我的父母接待了一位冬眠人,那位冬眠人好像很快又要睡起。她听到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她就和我说,会不会是因为太多了、太真实了、太繁复了,也太疲惫了呢。我一想,好像就是这样的,我在里面甚至要上厕所,没干几下活,身体就感到了疲惫。哪怕消除了疲惫反馈,周围无限的环境信息,每时每刻都紧绷我的神经……一切都像是现实,而现实对于人而言,从有意识起到产生无聊的念头,需要多久呢?……我不大清楚。人类的大脑能够处理的信息是有限的,它或许不足以承受过于真实的重担。”
副组长一言不,静静地聆听,目光追上了张部的凝视,在无际的星空中寻找着地球的方向。
张部继续说道:
“一年后,在她准备冬眠前,我的父母又接待了她一次。我问到她我的现,她是那么和我说的……也许这种交互,只在有限的情况下才会有趣味性。在无限的情况下,很快就会现它的琐碎和无聊,有些东西应当精简才能得到乐趣,太过复杂的世界是人难以承担的。领会到这点后,我对这种古代的虚拟现实可视化交互的软件的使用就生了改变,我降低了复杂度,不停地简化所有的操作步骤,最后我现,我喜欢玩的其实只有第一阶段。”
“什么阶段?”
“创造的阶段,把自己想要的星系、星球、世界、种族、历史、社会、家族还有自己所扮演的人设计出来的阶段,通过人工智能对其进行所有细节的补全。如此反复,然后,然后我就不停地在各种各样的地球上漫步,飞跃一次又一次紫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气态巨行星的大气,眼见天空中闪烁的灿烂的极光,观察两个靠在一起的地球的样子,和可能存在的恐龙人、鸟人、蛇人、海豚人们做一场参观,只体验他们生活最精华的部分,但绝不去扮演,也不和他们朝夕相处,我现琐碎的东西被排除后,我现我的快乐变成了更纯粹的东西,甚至不再需要这个游戏,我要的只是我自己脑海中的想象……我的沉迷引得我的家长很不高兴,刚好当时有个提案是这种以幻想世界观的虚拟现实会极大干扰人的判断力,他们站在了同意的那一边。但那个时候,我无忧无虑非常高兴。”
说到这里后,张部久久没有再说话,只抬着头,仰望着陌生的谷神星。他也是第一次在社稷太空城上仰望谷神星。肉眼见到的谷神星和通过记忆体见到的谷神星好像没有任何差距,只如今的更亮一些。在它的背后还亮着其他的无数的星。
第二十波的数据似是没有异常,第二十一波的数据已经在汇总中。
“心情好点了吗?”
收到通知的副组长转过身去,刚要走,又停了下来,问道。
“好多了。”
谷神星反照的月光洒在太空城孤独的走廊上,它是黯淡的,走廊只显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银白,仍然是极黑的。只有网络世界里的,黑暗太空的一切才显得多姿多彩。
张部仍仰着头凝视着真实的黑暗的天宇。整个漆黑无限的太空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塌陷坑。人类有记载的天体他都可以轻易地从数据库中调出。有些星星他认得出来,有些星星他却现他认不出来。
不知怎的,他心底升出了一个想法,那些星星都是什么呢?
“你背负着光荣的使命。”
副组长继续说:
“还是不要露出怯态更好,应当表现得更严肃一点。”
张部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起步欲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你看到了吗?一颗无生气的白色星球。”
“什么?你出现幻觉了吗?”
意识到什么的副组长立刻转过头来,看到张部露出头盔的双眼返照着与众不同的清朗的月光。月光里像是有风云在流转变化。
“不是,不是,你没懂我在说什么。”
他听到张部继续说:
“已经到圈内了,肉眼可见,不是谎言。”
他往舷窗外的世界望去,看到谷神星的背后,像是正在升起一轮蓝色的太阳。
监测点的看到比起人而言要早得很多。但人的意识到,或许这两位指导组的组长便是最早的。
说来有趣,如果这一信息确切是以光传播的。那么监测点收到来自火环的光,再把信息以光传播到社稷城,和信息直接被张部意识到,似乎是生在同一时间的事情。不过监测点的传播度是受严重干扰的。
也因此,真正记录了异常的第二十二波数据还在66续续来到社稷太空城的时候,太空城的队伍已经靠自己的肉眼或电子眼察觉到天上来的光。
而到达谷神星自动化监测点只迟了不到一分钟。不过自动化监测点上的特派工作者们是不幸的。后来人们翻阅记录才知道在监测站的底下,谷神星的冰矿中大量水汽的蒸,像是烟雾一般从地壳的裂缝中像火山的烟气一样喷出来。人们依靠仪器猜测应当存在于这里的晶体,没人看见与触摸到,只有在“场”中才能察觉,因此,那些工作者们正在按照预案进行紧急的观察。
比那稍早一点的时候,数据中心的主任在云床上正在6续和各个点位进行沟通,在他想要和自动化监测点进行交流的时候,强烈的电磁干扰让他所处的虚拟现实一阵弯曲。
他也是身经百战,意识到情况不对,就立刻把自身回退到单纯的代人体内,拒绝与云床连接。代人生物化的大脑只留存了一阵微微的麻痹感。这种麻痹感似乎是生物神经的电信号(及化学信号)生了与机器神经的电信号一样的短暂的断流。
数据处理人员们大多经受过丰富的培训,意识到情况不对,也6续断联。云床一片片地黑下来。代人们6续拨开装置起身。嘈杂的网络世界的消失,那些无处不在的虚拟现实的引导的消失,让这群久居网络的代人一时恍惚。失去工具的帮助,就像断了手臂的失明的古人一样,在现实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对于代人而言,最令人惊讶的事情不是电磁干扰。
那时是凌晨五点,他们看到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太空城的内部,就像是黎明的阳光照亮了地球上黑暗的城市。一开始还忽明忽暗,让人的影子明灭不定。但室内在不停变亮,很快,仿佛是太阳一跃从东方升起,白昼的明亮徐徐照遍所有房间,沿着金属的轮廓驱散了蔓延一百三十多亿年的黑暗。代人们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在阳光照亮的太空城中看清了彼此。那些属于现实的真正的颜色,墙壁的钢青色、灯色的指示灯,绿色的公告牌,草青色的溶液,棕色的桌椅,还有多姿多彩多种颜色的挂画也就全部在金灿灿的光中一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