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倒知道。”
医生在环形山的山脚停下了脚步,回瞰来处。李明都觉得他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第三基地的射电望远镜。
“他们认为那是对平行世界的映射。不同颜色的地球,人们做出了不同的解释。”
“医生,你是说什么样的解释?”
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慢慢地走。走在前面的人仰着头道:
“譬如紫色,紫色是从生物学出得出的结论。因为生物学很早就认为在远古的时代所存在的一种古菌,会吸收太阳光中的绿色而反射紫色。当这种古菌覆盖地球表面的时候,地球便是紫色的。白色就更简单了,雪球地球就是白色的。蓝色是海洋,绿色是植物的……这些都是很明了的。”
走在后面的人停在了又一座山脚下。这座环形山叫做曼氏二号,医生已向这座环形山跳上了第一步。李明都却步,正色道:
“我们该回去了。医生,这里已经很远了,也很晚了。”
谁知医生摇了摇头,他示意李明都的身后。李明都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那是第三前线的位置。第三前线的船港已经大开。数十架太空船正在沿着轨道6续出港。他们出港的时候,就像是向着天空起的飞机。一架架太空船越过了群山的藩篱,沿着弯曲的轨道行在空中,好似一颗颗彼此相随的流星。
而在半山腰上,一辆太空车正急急而行,追着他们走来。车子的脚下扬起了些许的月尘。车头的天线向他们出了搜索信号的讯息。
医生说:
“车里有卫生间,也有食物和应急救援装置。李先生,不用着急,我们一起来登这座山吧。我一度很喜欢登山。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觉得完全虚拟能带给我一切体验,但后来才知道,只要我知道这是虚拟的,那么就终究隔了一层,我无法沉浸其中。有时候,我经常在想,要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虚拟的该多好。”
山上崎岖,医生一跃而起,也只能略爬十数米。微不可见的月尘漂浮在空中,崎岖的地貌反射了不知何处来的阳光,于是也显得光洁。
李明都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上,并问道:
“那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吗?”
“我从不说这是错误的。我只说,现在,我们可能有了更惊人的现。”
从高处一步步跳下,和从低处攀登仍是不大一样的。在月球上,攀登一座荒芜的山依旧是件累事。两个人玻璃球罩下,从装置中释放出的氧气正被大口大口呼吸,呼出的气体在玻璃球罩的内侧化作白雾。
李明都被挑起了一些兴致。他问:
“直说无妨。”
“这个说来可难了,因为它不是我们现实中能接触到的东西,就隔了一层。我们是在想,或许你所见到的世界不止是‘平行世界’或者‘过去未来’,又或者‘平行世界’与‘我们的世界’的联系并不是一些人在常识中想象的像是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那样。”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时空的结构,是吗?时晴经常谈起这个话题。”李明都再登上几步,便与医生一起在半山腰上歇了会儿。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第三前线露出地表的轮廓。它埋在曼氏一号环形山中,好像依山而建的圆顶的大教堂。比起往常多得多的飞船一架架地从这里出。
人们听不见声音,只能感受大地的震动。
“是的。这是一个永恒的谜题。”他嘟囔道,“人类的大脑是为了适应我们所知的环境而生的,它很难直观地想象时空真正的结构。因此,人们总是趋向于将它们理解为我们从一个地方旅行到另一个地方,好像世界与世界是两块大6,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海。但其实……海是不存在的。因为一切都在时空中,那么海也只是其他的6地,不存在任何不是6地的东西。而这两块相隔的大6,它可能是不仅是相连的,更可能是交叠在一起的。”
“这是什么意思?医生。”李明都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它们是重叠的。”
他们继续往上走了。
“差不多。”
“什么样子的重叠呢?我不太理解。”
他说:
“就像是过去和未来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时间点的那样的重叠吧。我以为你应该能够轻易地理解这个概念。”
李明都摇了摇头:
“我看重实际,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现状。”
“真的没有见过吗?”
“什么意思?”
月球车跟上了人们的步伐。他们衣服里携带的制氧模块还能维持很久,不过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仍然做了更换。
那时,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但太阳好像已经升得更高了,天空仍然是黑色的幕布,但山顶正闪耀着明亮的雪白的光。
“没有见过,只是受限于宏观的思维,而人们也总是把意识神圣化罢了。但如果把一切还原到物质的范畴,把什么大脑切开来,重新变成一大堆粒子原子,我们会现物质的所有运动状态,在我们的宇宙中都是存在的,都是同时在出现的。无非就是自旋,互相之间的距离,它参与什么作用,参与电磁作用就是有电荷,参与强互作用便是色荷,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它的质量和能量。从这个角度上,所有粒子都很相似,只要是一种类型的,它们彼此之间都可以称作自己的过去未来,是不是?”
“这不对吧。”李明都说,“这些粒子毕竟不是同一个呀。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说两个东西本质一致,但状态不同,就基本接近于过去未来同时出现的状态。但难道一个人可以说他的父亲是他的未来,他的儿子是他的过去吗?”
“是这样的吗?李先生。”医生笑了起来,“确实,儿子和父亲的基因可以测出不同。因为他们非常宏观,他们的不同差距很大。不过对于微观,这种不同是不存在的,那点微量的能量区别是无法区分出粒子和粒子的差距。尽管我们现在现了许多种基本粒子,暂且还不像古早的旧唯物理论指导的那样只存在一种纯粹物质,但基本粒子们确实是有数的,它们有无穷个分体。稍微宏观一点的原子或者更大的分子,也差不多,由若干个基本粒子组成的小体系。一份氧气和另一份氧气,一份纯水和另一份纯水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直到水里生出更复杂的细胞,细胞组成更复杂的人体,变成宏观生物的这一边,儿子与父亲非常不同。那么到底相同与不同的界限在哪里呢?我们在石滩上放上一粒沙,你说这不是沙滩,那要多少粒沙子它才是沙滩呢?”
“这是质变量变的原理吧。”
“是的。”
医生说:
“但你的反驳其实不在于质变量变。因为你的反驳究其本质是在说决定过去与未来的是物质的展,乃是物质的一种相对状态。在展的观念中,未来和过去永远不能同时出现,不是简单的时间一去不复返,而是因为物质在一个时间只能存在一种状态。两个物质就是两个物质,永远不要诡辩成一种物质,它们永远不能互成过去未来,是不是?否则哪怕我把你和三亿年后的风信放在一起,你也可以说你们是不同的个体,不是吗?毕竟你们没有共享同一种思维,基因也是不同的,只不过记忆……记忆惊人巧合地重叠了一块,但谁知道是谁梦见了谁呢?”
李明都思考过后,点了点头,他认真严肃地说:
“你讲得对。我是那么想的。”
“也就是说,除非物质在同时表征出两种状态,才能称得上是互成过去未来的……这就好像让一个圆同时是方,让一个成人同时还能变成小孩,让一只猫……既死又活一样不可思议了。但对于真正的世界而言,这真的是不可思议的吗?”
“既死又活的猫……我知道了,这很有意思。”
他们再往上爬一会儿,便已经极其接近山顶。时间已到了午夜最后的一刻。对地球的历法而言,除夕已经过去,新年已然到来。
医生在这时靠在石头上歇了会儿。李明都等待片刻,两个人便在漫漫的黑夜中继续向上走。
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