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很大,放得下两三个人,高度高过了李明都的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容器前,透过玻璃,看到里面肉色的絮状结构。先前紧张的气氛好像已经无人记得。
“这是体外干细胞。未来人应该是用它作代人人体修补的。”他说,“不过口感应该很差。”
李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肉就是细胞组织。干细胞自然也是一种肉,一种营养比较单调的肉。
“听上去像是吃人。”
“你想多啦!哥,别说干细胞的保健品早五百年就在卖了……不如担心下这种干细胞基因到底调整了多少次……”
“进了胃酸就都一样了。”
李明都想直接打破玻璃,不过年轻人找到了机器的机械开关。作为培养皿,是可以调节温度的,它的最高温度过了水的沸点。
其他房间有水池。废水可以直接导入舱体,按年轻人的推测,舱体内部的液体会自动进行循环,以时时维新。至于碗筷也简单,从机器里拆出非有毒金属针,还有有弧度的盖子,也就可以用了。
李明都忙活起来,先是滤去培养皿中的营养液,然后加水加热,再洗滤,去除残余的化学营养液。年轻人还恶趣味的找来根金属杆子,往里面搅拌,如此反复,等焯得差不多了,就煮成了一锅没有调料的纯肉汤。
“好了,可以吃了。”
李明都说。
至于年轻人,他已经流下了口水。
在最先进的空间站里,两个现代人就像原始人一样你一口我一口,皆不言语,只有大快朵颐的声音,偶尔相看一眼,看到对面的吃相,便哈哈大笑起来。满室飘香,白茫茫的蒸气一直腾到穹顶,经久不散。
李明都还好,年轻人吃到肚子胀,平躺在有毯子的地板上,一动也不想动了。灯光在水蒸气中朦胧摇曳,飘忽的阴影在人们的面庞上闪动。
画卷里的人在看月球上的基地,年轻人在看画卷里的人,李明都在看门外,机器身在柜子间徘徊,心想得挑个更好的目标。
新风从藏在天花板纹理的缝隙中吹了出来,蒸汽消散了,不一会儿,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们的脸上。
这时,他们终于想到该谈点接下来的事情了。
“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年轻人愣了好久,他的思维似乎浸润在回忆中了,想要在记忆中寻找一点东西对他变得困难:
“我已经无名无姓很久,后来有个人给我取了个代号,叫做参同。”
“他是谁?”
李明都无心一问。
年轻人回答了:
“他也没有名字,人们一般叫他医生。”
他转过头来,目光奇异地盯着他。
“参同吗?我知道了。”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参同摇了摇头,他生涩地道了声哥,然后反问道,“哥,你呢?”
“我……”
在那瞬间,李明都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短暂的又漫长的成为不定型的日子。又一次,栀子问他他的梦想是什么,他说自己不知道,自恃人类的学识,编了个谎言,说自己想看星星和月亮。结果栀子把它抱起来,顺着不定型的建筑一下子就到达了地面,还见到了罕见的太阳升起。
参同惊讶地看到李明都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眉毛放松了,他已经上了点年纪,但身体仍然很坚实,乌黑的眼珠凝视着上方的灯光,端庄的五官有着前所未有的威严的棱角。
那时候,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无比艰难。
到了现在,路仍然很多,但想走的已经只剩下一条。
“我会离开这里。”
他说。
“在离开前,我需要很多‘可信’的人帮我一个忙。”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青星正迎来又一天的夕阳。它仍然处在距离地球较远的地方。地球依旧是青星一轮高不可攀的明月,而无上明星也依旧在地球的轨道上漂浮着。
地球迎着阳光,无上明星便被照亮了一个尖角。
于是在过去未来数千万年间,从地球来看,它比启明星还要明亮。
离它被钢星人和李明都带到太空已经过了十多亿年的时间了,它仍然没有动作,始终在这空中冷静地、淡漠地旋转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球的主人已经几度变换,海洋被火焰融穿,冰川蔓延到赤道又消失到无影无踪,雨水从永无止境到再不落下,它自己……却好像从未变化过。
对于短暂的生命而言,过千年不变的东西便是永恒。
但知晓历史的人知道,那仍是一个谎言。
没有东西会永远如此。
他向自己许诺,一定要把它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