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听见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很温柔,她说她是孤儿,他至少还有母亲可怀念。洛军当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着急着想安慰阿暮,却不知怎么张口。
还是阿暮看出来他的想法,反过来安慰他,说没关系,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师父,她还有秋哥。她说,他总会遇到一个人,引领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走下去。
后来洛军问她的故事,她倒是没再提那个叫秋哥的人,反而说了很多很多师门的事。洛军觉得那个师门也挺有趣,可是在阿暮对他发来邀请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像一个种子,漂泊了小半生,只想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壤落地发芽。
他好像已经找到了。
“热敷一下就好了,阿暮今天不在,没人给你扎针。”四仔把热毛巾丢在洛军肩膀上,些微迟疑了一会儿,“何况你也不给钱。”
“都是朋友,不用算得那么细吧。”洛军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四仔一眼,又摁了摁毛巾。虽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拼命了,但是干的都是体力活,没几天就腰酸背疼的,得来四仔这治一治。
顺便偷看两眼碟片。
洛军没接触过这些,一开始只觉得新奇,后来知道了四仔的故事,他便不敢把情绪表露得太明显。每天都有一群人在这里看热闹,惟四仔抱着微弱的希望,苦海里煎熬。
“天天干这么重的活,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住几年,考虑考虑转行吧。”四仔没看出洛军的小心思,在一旁低头熬着不知道哪个病患的药,徐徐劝诫,“但别考虑医馆,一来我只请得起一个助手,二来你也没这个技术。”
洛军点点头,医馆的工作确实是个技术活。可是除此之外,不管是燕芬姐那儿,还是阿柒那儿,也都还是体力活,体力活只干一份的话实在赚得有点少。他确实不妄想去办个身份证,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在这里长久的生活,多攒点钱总是没错的。
“四仔,有没有什么活不那么累,但是赚得又能比现在多?”洛军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而且要我能做的。”
“怕不怕死?”四仔忽然抬起眼眸,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洛军吓得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不怕死的话,跟着龙哥干吧,混□□。阿暮之前干了大半年,攒了得有一万吧。不过又是水淹又是火烧的,还被绑架过,总之挺危险的,你自己想吧。”
洛军怔了半晌,他固然怕死,可若是死得其所,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也早就想跟龙卷风提出,自己是否可以跟着他。但他始终害怕,他小时候见多了□□打家劫舍、欺负弱小,即便龙卷风和信一实在是个好人,可入了帮会,谁能保证真的不会波及无辜呢?
他想做一个好人,这是母亲对他唯一的要求,临终前也念念不忘。洛军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他善良而正直,可他也想有个家。
在回去的路上,如往常一般走过热闹的街道,身后响起一阵焦急的奔跑声。洛军走在街道中间,两边都是摊贩支出来的货架,一时之间也躲闪不得。正犹豫间,便被身后人狠狠撞在地上。
“喂!”洛军吃着疼从地上爬起,眼见着膝盖破了皮,那人却只顾往前跑,他这才觉得不妙。
“陈洛军!拦下他!他偷东西!”提子在洛军身后大喊,他停在不远处气喘吁吁,一看就是追了许久。
“哦。”洛军看了眼破损流血的膝盖,轻蹙起眉头,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全是不满和坚定。
那人已经跑了一阵子,体力早就不支,洛军不费什么工夫就追上了他,是个消瘦的青年。
被洛军抓到以后本来还想反抗,洛军两拳将其揍倒,青年干脆直接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洛军的错觉,他见这人眼里好像噙着眼泪,怎么偷东西还委屈上了?
“洛军!”提子总算赶来,他抚着自己胸口,大喘着气,往旁边的小巷子里一指,“把人拎进去,别吓着街坊。”
洛军仿佛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附近的街坊都看向此处,其中还有小孩子,被吓得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懊恼于自己的大意,同时感动于提子的细心。
“还敢跑?你能跑得出这个城寨?你老爸老妈都在寨子里住着呢!”提子甩了甩手里的棍子,表情凶神恶煞。洛军闻言心里一沉,心想□□果然如此,都会冲老弱下手。
“你跑了谁养老人?等着我给你养啊?”提子紧接着说完的这句话,又让洛军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哪里怪怪的。
“提子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都还了,真的,刚刚给你的那些就是全部了。”青年缩在地上,头发杂乱,脸上还有淤青,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还不说实话是吧?”提子举起手里的甩棍,手臂伸至半空。他看着瑟缩成一团的青年,又皱着眉头把手放下,改成踹了他一脚。
“你偷帮派的货,自己擅自在外面散的事情,信哥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只是给你个机会看你交不交代。”提子原本愤怒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失望,他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这么做是什么下场,为什么还这样?”
洛军静静站在一旁,他本可以直接离开,却莫名地好奇起来。他本是一只空瓶,意外地开了个口,又被丢到满是碧藻的池塘里。那鲜活的水倾泻而入,灌满他干涸枯燥的生活。
“提子哥,我还,那些钱我都还,但、但现在不行……我、我写欠条可以吗?”青年这次是真的带着哭腔,坐在地上抓着提子的裤腿开始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