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似乎并没有生气,也可能他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先帝的宝座还没坐热乎就遭了这样一场祸事,萧表妹也在那晚的大雪里自刎了,他了无牵挂,唯一的牵挂就是跟着自己下诏狱的小女儿。
他实在对她不住……
沈吟似乎是知道老师的牵念,他跪在栅栏外面,深深地拜了三拜,才郑重道:“学生想娶竹君为妻,请老师答应……”
呼出的水汽冻结在半空,谁也没有动作。良久,许相国才说:“那就……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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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停了两天了,暖洋洋的太阳将整个人间融化。
待到洁白消融之后,大地的疮痍则更加醒目起来,很难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然后新年的欢庆也在寒冷里落下帷幕,边境安稳,四海升平。
卫小将军披上了崭新的外袍,望着一行远去的车马。
那个活在他心里的,名唤云骁的将军,此时却换上了一身女儿的衣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还像从前一样,静静地回望她。
然而这次他知道,她的意思不再会是“卫州鸣,跟上”。
而是,再会,有缘再会。
“云昭,再会。”他的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眼睛久久还在凝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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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那是梁州老家的方向。
云昭骑在马上,凑近了旁边马车,抬腿就是一脚,踹得那匹马儿也嘶鸣一声,脚步更加快了些。
“我说顾边愁,你怎么不留下?”若是同沈吟一样,留在新帝的身边,他这位大功臣肯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只见马车的帷幕一掀,探出头来的并非顾文若,而是他的正牌大舅哥。
云骁正讲到精彩的部分,被妹妹一脚给打断了,不过他并不恼,笑着说:“阿昭,臭脾气收一收,多少年了也没一点长进。”
“哥,你现在可打不过我,再说我一句信不信把你丢回北狄去?”
“好啊。”云骁瞧着她这边笑了笑,“先问问你凌姐姐答不答应。”
凌千秋闻言一笑,红色的发带飘扬在风里。
风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春天似乎提早来了。
梁州民风淳朴,到达时风里已经染上了春意。
云景睿疯兔一般跑出来,又像惊蛰的蚂蚱一样蹦了回去。
“怎怎怎……怎么回事?”景睿扯着云骁空荡荡的衣袖,声音都喑哑了,“上回见还好好的……”
“你上回见的是我。”云昭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他,用兄长常用的话调侃道:“没点长进,跟小时候一样笨。”
景睿大惊:“云云云昭??”
“云什么昭?叫姐。”
“昭姐,什么叫上回见的是你?”
景睿见云昭没空理他,锲而不舍地向顾文若追问道:“姐夫你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想知道?”顾文若笑意温和,像春日的阳光一样,“先搬东西,晚些再细细告诉你。”
…………
梁州的春天似乎来得很快。
云老爷子好些年前埋在桃树下的酒坛子终于重见了天日。
花苞跃跃欲试,嫩叶也抽出了几片,寂寥之中又重新有了些许颜色。
月上新梢头,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银河静静地,静静地流淌着。
她望着人间,大地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