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
齐同晏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从前以为,只要我不那么默默无闻,我就可以得到应有的待遇;只要我不那么惹眼,我就不会招来无妄之灾。所以我啊,从小对帝王之术、对权谋争斗,向来不怎么上心。”
“殿下……”
“父皇说,因为是那个位置,所以有太多的不得已。”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皇帝,还是有那么多不得已?”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被这‘不得已’裹挟吗?
“如果有一天,皇兄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会变成这样吗?”
“殿下……”青枫只恨自己最笨,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他很少见到齐同晏这般低落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齐同晏吃完最后一口糕点,伸了个懒腰,对青枫笑道:“抱歉,好像发了很多牢骚,忘掉吧。这些糕点尝着不错,记得打赏一下厨房的人。”说完,他走出房门,站在院落里,使劲地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复而呼出。
“人可以伤感,但不能一蹶不振。”齐同晏对自己说道。“那么,去裴府拿点东西吧,趁着还没有完全被封死。”
他喊道:“青枫,拉辆马车,跟我去趟裴府。”
青枫虽不解,但还是照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然知道齐同晏现在再怎么正常,也只是强颜欢笑。但他也看得出来,齐同晏是在努力克服消极情绪打起精神,他自然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支持。
马车拉到裴府时,裴府的大门已经贴了封条。四周只留了看守的人,看来是还没开始抄家。
六皇子与裴家交好,不是什么秘密,打赏之下,齐同晏就进了裴府。
一切如旧,只是物在人空,空余寂静回荡。
齐同晏没让自己伤感,目的明确,直奔裴家的兵器库。
他想,他该直面的。
裴家毕竟不是他的燕王府,虽说小时候时常来玩,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齐同晏又怎会知道裴家的物件都是怎么摆放的。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些重要的事物又被放在何处,但有一点他确定。
裴家的兵器库,绝对是裴沉枝的心血之一。
小时候齐同晏就看出来了,裴壹分外地崇拜他父亲,对各类兵器也是爱不释手,总说以后要当和裴沉枝一样的大将军。
至少,他要为他留下这些兵器。
裴家的兵器库和燕王府的库房那可是太不同了。裴家所存的兵器,都是需要结结实实的力气才能挥舞得动的,而燕王府的库房里,更多的是一些精巧的制器。齐同晏指挥着青枫将兵器尽数搬到马车上,运回燕王府,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入夜。
这天夜里,齐同晏不想入睡,他也不愿入睡。
晚间有人传来消息,裴氏一族将于明早斩杀,裴壹也将在法场事过后被放出,他可以去天牢外头接裴壹。
他对着窗,看着天上明月,心事重重。突然似乎有水滴从上方滴落,惊扰齐同晏的思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齐同晏回过神来,探出了点身子,什么也没看到。那滴水珠早已落入暗夜泥土中消失不见,齐同晏只以为是错觉。
但……不对吧?
错觉吗?
可刚刚好像,确实是有水珠滴落啊?
莫不是待会儿要下雨?
齐同晏没当回事,正准备关上窗户,屋顶上突然传来声音:“还有绷带没有?给我来点。”
……合着是四十九受伤了待在上面呢?刚刚那滴水珠不会是他的血珠吧?齐同晏嘴角一抽,窗也不关了,就这么对着窗外说道:“受伤了就去养伤,跑我屋顶上干吗?”就怎么说呢,虽然四十九确实比他大了十几岁,按道理他也确实应该对四十九放尊重点,但他就是找不到那个感觉啊?这怎么就没法把他当长辈的看呢!
四十九在上面笑:“真无情,你跟你母亲真是既像又不像的。”
“好端端的扯我娘干什么?”
“没办法啊,谁让你是故人之子呢,总会忍不住去想的嘛。”四十九在屋顶上窸窸窣窣地动着,却没现身。
齐同晏正想说什么,鼻间突然闻到了一点血腥气。“所以你不去养伤,跑我这干嘛?”
“这不是来找你借点止血的事物吗?不然我怕我等不到回去,就要在半路把血流干了。”
“……”齐同晏推开房门,站在屋外空地往上看,只能看到面对着他大字躺倒在屋檐上的身形。“你先下来。”他说。
“不行,我没力气了。”四十九不起身,抬起一只手,语调显得有些无赖。
齐同晏辨不出真假,还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若是四十九真的受了重伤呢?还是人命要紧。他回屋找齐止血的事物,再次来到屋外空地上,朝上喊道:“下来取。”
四十九抬起的手变为伸出一根食指,颇有幅度地摇了摇:“身为我的徒弟,可不能上不来这小小一个房顶。”
看在对方或许是伤患的份上,齐同晏忍了。“我有洁癖,上面脏。”
四十九直起上半身,看着屋檐下仰着头的齐同晏,“洁癖啊,那你可得小心了,不要不小心沾上哪里的血。”四十九的面具搁置在一旁,他原本的嗓音缓缓流出,一句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会小心不沾到你的血的。所以你到底下不下来?”四十九大概是真受伤了,毕竟齐同晏都已经闻到铁锈味了。
四十九从房顶轻巧跃下,落地无声,齐同晏竟看不出他是哪里受伤了。这也实在不怪他,试问这黑灯瞎火的,伤患也穿得黑不溜秋的,谁看得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