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又道:“我是酒楼的掌柜,你是来吃饭的客人,你认为我会故意针对你?”
朱厚熜无言。
“省省心吧,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并不特殊,在我眼中不过是这诸多食客中的一员罢了。我既不会讨好你,也不会针对你,因为我根本瞧不上你,这不是在贬低亦或讽刺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朱厚照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我也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一瞥的过客,可我这个过客几句无心之语,便能让你憋闷,甚至憋闷好一段时间,你说,这是谁的问题?”
朱厚熜冷笑,“占了便宜的人当然大度!”
“哈哈……你现在就可以报复回来,骂人也好,砸店也罢,我照单全收。”朱厚照怡然自得的说。
朱厚熜眯起眼眸,“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又不是神仙……”朱厚照好笑摇头,“不过,你手下的一个大胖子都能跟永青侯说的上话,想来非富即贵了。永青侯虽是我这里的常客,可真若让他在你我之间站队,我没有丝毫信心。”
“你既知如此,何以还要惹我?”
“这就是你的问题。”
朱厚熜怒极笑:“好好好,到现在还是我的问题……”
“是的!”朱厚照直起腰,再不复玩世不恭,严肃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以至于气极的朱厚熜都不禁为之一滞。
“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可至少在你心里,你是比我高贵许多许多的人,对吧?”朱厚照淡然道,“可你眼中的小人物随便一些话,就能让你怒不可遏,呵呵,是我这个小人物太有本事,还是你这个大人物太过无能?”
顿了顿,“常言说,做人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其实,这话的深意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就如现在,你是不想放过我,还是不想放过你自己?”
朱厚熜怒色敛去,露出疑惑。
朱厚照又道:“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着相了。”
黄锦不自禁点了点脑袋,心说:好有道理的样子……
“待会儿砸了你的酒楼,希望你还能这么淡定。”朱厚熜冷冷说。
“你若不会因此受影响,便遵从本心即可。”朱厚照说。
朱厚熜沉声道:“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
“哈哈哈……天没有塌,酒楼砸了,再开便是。”朱厚照爽朗一笑,“王侯将相,平头百姓,又有哪个能事事顺遂?凭什么我就不能遭受挫折?”
朱厚熜沉默了。
说实话,他被这番话触动了。
冷静下来,扪心自问,哪个做生意的会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说到底,还真就是几句无心之语,难道自己真要不顾身份,去跟一个小小商贾一较高下?太有失体面了……
朱厚熜一下子联想了很多,比如当初被杨廷和欺负,被言官骂……以及后来的杨慎……
细想想,连太祖、太宗都被人骂过,连孝宗那样的老实人都未能幸免,甚至还都是当着面的骂的,大明的皇帝,乃至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贤明与否,又有哪个没有被挨过骂?
这时,一道声音适时响起:“应作如是观。”
朱厚熜抬头,
朱厚照面露微笑,天塌不惊。
朱厚熜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受教。”
朱厚照点点头,道:“这桌饭菜五百两。”
“你咋不去抢!”刚还频频点头的黄锦恼了。
“饭菜不值钱,可我的金玉良言值钱啊。”朱厚照嘿嘿道,“这番话对市井小民一文不值,可对你家少爷,可是价值千金,可我只收五百两……嗯,良心得嘞。”
朱厚熜抽了抽嘴角,揶揄道:“敢情还是个唯利是图的商贾,你的大度呢?”
朱厚照嗤笑摇头,“你又错了。”
“哪里错了?”朱厚熜恼火,随即又平复怒色以彰显大度,借此高对方一筹。
“我说的大度是修心,是不内耗自己,而非淡薄一切。小到一家,大到一国,都离不开油盐酱醋茶。”朱厚照笑吟吟道,“拿大家举例,若君主不因下面人言语冲撞而大雷霆,则为肚量;若君主不因下面人贪赃枉法而雷霆震怒,则为昏庸。修心是为强大己身,强大己身才能更好的落到实处。”
顿了顿,“再拿小家举例,我那账房这几天生病了,把账目记得一团乱,你说我是该及时止损,还是选择大度,让他继续下去?”
朱厚熜讥讽道:“及时止损和大度貌似不冲突吧?账目出错乃事出有因,你就那般大雷霆,你自己又大度了?还是说……你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错了,又错了,”朱厚照啧啧摇头,“你能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足见你的身份地位高不到哪里去。”
“放肆,大胆……!”黄锦大怒。
朱厚熜阴沉着脸,道:“让他把话说完。”
“嗯,还不算无可救药。”朱厚照难得赞赏了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酒楼这么多伙计,我若宽宏大量,他们会不会有恃无恐?”
“可也不用骂那么脏吧?”
“你又怎知,我故意说交趾语是为骂人,还是让人以为我在骂人?”朱厚照问,接着又是一笑,“我若真的小肚鸡肠,又怎会让他回家养病,工钱照旧?”
黄锦哼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哈哈……我若真尖酸刻薄,酒楼里的伙计又怎会尽心做事?酒楼生意又怎会这般好?”朱厚照抿了口酒,幽幽道,“心不大,生意也做不大!”
黄锦挠挠头,若有所思。
“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