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界留给西奥多的最深刻的印象,那大概就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如此疲倦。
蝙蝠侠的疲倦掩藏在沉默之下,夜翼则为疲倦披上一层掩体作为轻纱,红头罩把疲倦隐藏在名为“烦躁”的掩体下面,高山兀鹫的疲倦,则遮挡在他冷漠的人格面具之后。
世界好像就在英雄们的疲于奔命之间,被拉扯成现在的模样。
前往的收藏室路上,高山兀鹫没有离地飞行,而是选择慢慢地走。
三个人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敲打在孤独堡垒的地板上,在长长的甬道里制造出沉闷的回声。
世界之主率先开口:“直到见到你我才发现,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从前的模样。”
“我也想象不到未来的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山兀鹫笑了一声,短促,声音里并无笑意。
“你想不到自己会失去那么多?”
“
()不,我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傲慢。”
是的,傲慢。
在听完迪克的讲述以后,这个词率先浮上西奥多的脑海。
侏隼鸟对自己性格的恶劣之处很有自知之明。
他有时候会故意招惹蝙蝠侠一下,给导师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好玩,像是猫毫无缘由地推倒你在电脑前的水杯。
蝙蝠侠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发火,无论蝙蝠侠采取反击、装作没看见、或是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西奥多都能感觉到一种被纵容的快乐。
对于前半段生命里缺乏靠谱长辈的西奥多而言,这像是一种和布鲁斯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不能说很健康,但也算父子之间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而高山兀鹫已经长大到不仅不会给蝙蝠侠惹麻烦,甚至还会默许反抗军存在的地步。
这不是世界之主对家人的宽容或关爱,或者说,不止是。
这更是西奥多面对板上钉钉的胜局时,面对毫无翻盘可能的弱者,居高临下流露出的一丝傲慢。
然而蝙蝠侠、黑暗骑士、隐藏在哥谭阴影中的守护者——想想他无数次用计划做出的最后的翻盘,谁会以为他是个弱者?
世界之主耸了耸肩:“可能吧,但我确实希望布鲁斯能过得好一点。”
说完,高山兀鹫毫无预兆地转向提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恋人年轻时的影子。
“你又怎么看待我呢,红罗宾?”
“假如你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为了拉扯住濒临疯狂的我,也为了别让局面太难看,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决绝的决定,像蹦极的绳子一样跟随我跳下悬崖,却发现这坠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红罗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为什么来问我,而不是问你的红罗宾?”
高山兀鹫没有一丝表情:“我想听听年轻的他会怎么想。”
提姆干脆地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宛如亚历山大一剑劈开眼前的绳结。
这一刻,锋利的言语化作他的战车,永恒的理性则是车头猎猎飘扬的旌旗,红罗宾的目光仿佛精准地将世界之主剖成两半,露出钢铁之躯下那颗真实跳动着的血肉心脏。
“不,西奥多,你只是胆怯。”
高山兀鹫薄薄的两片嘴唇轻微开合:“我的力量无坚不摧。”
提姆目光坚定:“是吗?那你为何不敢直接向这个世界的提摩西·德雷克提问,问他是否原谅了你上次过界的冒犯?”
高山兀鹫害怕自己控制AI红罗宾的行为,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可挽回,于是不敢当面问出“你愿意原谅我吗”。
正如同他害怕自己珍视的一切又一次在眼前破碎,于是把世界变成掌心中把玩的沙箱。
蝙蝠侠、夜翼、红头罩……他的家人因此成为世界之主收集里最珍爱的宝石。
西奥多用这种方式一厢情愿地保存着他们,哪怕这将激起反抗、冲突、乃至仇恨。
“……”
在近乎凝固的沉默气氛里,红罗宾铿锵地向前一步。
“我听说AI红罗宾作为高山兀鹫的羽翼和眼目,在这颗星球上无处不在。你和他朝夕相处,他替你完成发布的所有任务……哪怕他服从你的初衷,是为了成为世界和你之间的缓冲,难道你觉得他会连一个真实的答案都吝啬给予吗?”
像是被人当面撕开了心事,高山兀鹫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幽暗下来,像是极光之下一片晶莹的雪。
“如果是你呢?”
世界之主小声地问道。
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他单薄瘦削的脸庞上投下两道虚影,这一刻,西奥多像极了一个固执得想要得到□□,于是反复打开模拟题库的孩子。
“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你会怎么看待我?”
而提姆的答案,是用自己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身边侏隼鸟的那只。
“以罗宾鸟的名义,我曾对他许诺过。”
***
高山兀鹫把西奥多和提姆带到收藏室。
在各色矿物宝石的最中央,一颗蓝色的宝石,明亮得就像提姆的眼睛,罩在玻璃罩子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