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卞公公。他就住的这间房子,这身形也差不多……”京师来的大太监在自己负责的驿站被烧死,驿丞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多看这具被烧焦的尸体,偏转头看见了地上一个腰牌,忙道,“你看,这不是卞公公的吗?”
阿南用脚尖在泼湿的灰烬中拨了拨,看到一面被熏黑的铜牌,云纹为首,水纹为底,正中间铸着字号,隐约是“王恭厂太监”五字。
身后朱聿恒也过来了,阿南便用足尖将铜牌翻了个面儿,后面写的是“忠字第壹号”。
“他是如今的王恭厂监厂太监,自然是一号腰牌。”朱聿恒确定道。
“真没想到,卞公公一直与火药硫黄打交道,如此熟悉火性,居然会死在这样一场并不大的驿站火中。”
“善泳者溺于水,世事往往难料。”
被水泼湿的火场湿热肮脏,朱聿恒起身以目光询问阿南,是否要离开。
阿南却蹲下身,仔细地去看那具焦尸按在窗板上的右手。
朱聿恒没想到她连尸体
的手都要多看两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南却回头朝他招手,说道:“阿言,你过来看。”
朱聿恒在她的示意下,看向焦尸的手指。
烧焦的木板上,与当初三大殿的那个千年榫一样,刻着极浅的痕迹,显然是卞存安在临死前,与蓟承明一样,用自己的指甲刻下了讯息。
因为尸体是挂在窗上的,那个字也是反的,阿南侧了侧头,才看出来,他是先刻了一个“林”字,下面有一横一钩。
“林?……”阿南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聿恒。
“楚。”朱聿恒则说道。
阿南看着那横钩上的“林”字,确实比较扁平,应该是楚的上半部分。
“这还真巧,我们刚好要去查楚家的六极雷,怎么这边就出现了个‘楚’字了。”阿南说着,抬头问站在旁边的驿丞:“老丈,刚刚起火之时,周围可有什么异样情况?”
驿丞不安地看看护卫在火场旁边的韦杭之等人,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头我正在房中整理文书呢,怎知忽然就起火了。唉,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也不知怎么担责……”
阿南见他说话时,旁边有一个仆妇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便问道:“大娘,你可有看见什么异状吗?”
那仆妇身材健壮,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是利落人。她指了指天上,说:“什么异状我不懂,总之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下午第一次看见那种妖风
!”
“妖风?”阿南诧异问。
仆妇确定道:“可不就是妖吗?我当时看看暑气快下去了,便提着水去西厢房廊下洒扫,一抬头看见卞公公正去关门。你说奇怪不,他身上的衣服不断往天上飘飞,就像被人扯住了衣角,不住往上斜飞。我再一看,卞公公鬓边散落的几绺头发,也一直往上飞。”
阿南沉吟问:“往上的妖风?”
“要只是风往上也就罢了,咱也不是没见过旋风是不是?可我再一看旁边,草叶树枝分明一动不动,草尖上的蝴蝶翅膀扇得可快了。姑娘你说,那风岂不是奇怪嘛,竟似只扯着衣服和头发往上飞的!”
一直站在旁边倾听、沉静似水的朱聿恒,他的眸中终于显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仆妇的讲述,让三大殿起火的那一夜,又在他面前重现。
一样的天色,一样怪异的感受。
明明周围只有闷雷,没有一丝风,可他永远记得三大殿起火前一刻,他的衣服和发丝被一种古怪的力量牵扯着,斜斜向上飞扬,竟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它们托举起来,要向上而去。
还有那个,本应永久嵌压在梁柱之上的,千年榫。
是什么令人无法想象的、拔地而起的巨大力量,才能将整个屋檐硬生生拔起,完整脱出那个千年榫。
这诡异的吸力,究竟是什么可怕力量?
“阿言?”阿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发现自己竟因太出神而没
听到她的呼唤。
阿南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身来,说:“仵作来了,咱们先回去吧。反正卞公公不但被烧焦,尸体还被横梁砸扁了,这惨状,我也不想看下去了,还是回去等验尸卷宗吧。”
朱聿恒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出驿馆,翻身上马。
行到巷口,阿南抬脚踢踢他那匹马屁股,问:“怎么啦,神思不属的?”
朱聿恒没说话,只抿唇沉默。
阿南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一侧身抓过他的马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那个妖风,有什么问题吗?”
清河坊的街灯早已点亮,投在他们身上,也照得阿南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灯笼中跳动的火光。
朱聿恒下意识地勒住缰绳,盯着她灿烂的目光许久,才垂了眼睫避开她的逼视,说:“我见过那阵妖风……在三大殿起火之前,一模一样。”
“真的有妖风?而且……还与三大殿起火时的一样?”一向淡定的阿南,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跟我说说,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与那个婆子说的差不多。只是,那力量,似乎不仅仅只是能牵扯衣服和头发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有千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