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鱼贯而入,蓁蓁瞧着贺之的眼色站起身来,跟随众人走出了正殿。夏椴并未跟出,只是在蓁蓁身后躬身而立,待她的身影走远才直起身来。他的面容平静,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屏风后闪出一雍容的妇人,瞧着蓁蓁的背影消失才开口:“模样倒是不俗,看上去也稳重,但愿真如德铸先生讲的那般有学识。说起来,这位女先生比你还小上一岁,本以为你会排斥。”说着她看向了夏椴。
夏椴侧身,向她行了一礼,语气客套又疏离:“请母妃放心,孩儿必潜心学习,虚心请教,必不会令母亲失望。”
泓妃盯着夏椴,面上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见状不再多言,向府外走去。
穿过一条长廊进到后院,月门的一侧是夏椴的起居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仅目光所及,便有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经过此处继续向前走,向东拐,是围湖而建的院落,虽在同一府中,但因装饰不同,让人有一种独院的错觉。
贺之本落后半步,屏退众人后站在了蓁蓁的身侧:“殿下早就想拜师,只是怕你住不惯,特意命人将此院重新修葺完毕才请了你来。”
蓁蓁环视一周,看向贺之的那一瞬露出了一丝审视的表情:“你是与夏椴商量好了要将我软禁吗?”
贺之眼睛一跳,许是没想到蓁蓁竟然一眼瞧出,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讲出来。他环视四周,唯恐隔墙有耳,也顾不上避嫌,拉着她的手穿过窄窄的天井,熟门熟路地将她拉进了待客用的房中,转身关上了门。
蓁蓁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
手一空,贺之的心跟着急跳了一下,拖着并不方便的腿绕到蓁蓁面前,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她是否着恼,但是,什么都没有,她很平静,一如既往得平静,只是这平静总让人瞧着不踏实。
蓁蓁知道贺之又要与她解释一番了,就如她怕旁人不懂她的心思总想着啰嗦几句一般,只是,她与他啰嗦得少,反而是他,自从重逢以来,总想着将一些她看不到的想不到的没有经历过地都啰嗦出来。
蓁蓁有些不想听,迈开步子围着这不大不小的房间绕了一圈。许是离湖过于近了,总有淡淡的霉味,走到哪都湿漉漉的。所有的家具全都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蓁蓁虽不太懂,但瞧着个顶个敦实。没有惯常大户人家的镶金描银,连雕花都未曾看到几处,那宽阔的几案来自于一株极粗壮的树,甚至仅仅只是简单打磨,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本的形态。伸出的枝丫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的香味她从未闻过,不过靠近时霉味的确闻不到了。
贺之见蓁蓁盯着几案许久,便上前解释道:“这是夏椴命人砍了湖边的老树亲自给你做的见面礼。他自小体弱多病,国主认为不祥,对他极其冷落,甭说名师,连启蒙的先生也未曾请过一位。他的生母是泓妃,本是这祁国有名的才女,也未曾教授自己儿子半个字。”
一听这话,蓁蓁转过头去看向贺之,这下眼中有了一丝表情,有几分不屑,又有几分愤恨,许是想到了自己:“就因为他所谓的‘不祥’吗?”
贺之请蓁蓁坐,自己动手将几案旁的火炉拨旺了,煮上了一壶水:“这便是我请你来教授他的原因。我觉得,你能懂他。学识只是其中的一面,他更需要的是走出这四方天。风景美有何用,锦衣玉食又有何用,只不过是监禁他的牢笼。”
“所以,贵人不是他,是泓妃,对吗?”
贺之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蓁蓁,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蓁蓁缓缓抬眸,迎上贺之的视线:“我这一路走来,未曾看到戏台,除了侍卫和服侍的丫鬟也并未看到歌姬舞姬的身影,乐师是那位才女泓妃请的吧,如果没有猜错,她应当不住在这里,她所住之处应当极尽奢靡华丽,与这里有着鲜明的对比。她为自己的耻辱请先生,不是觉得愧对了冷落多年的儿子,怕是起了野心吧?”
贺之赞赏地望着蓁蓁:“你果然冰雪聪明。”
“你还是用了美人计。”
贺之将头瞥向火炉之处:“权宜之计。”
隔着几案蓁蓁用审视的眼神看向贺之:“贺之哥哥,我只说一次。我不反对你报仇,甚至,我希望你能尽快大仇得报。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公私分明,更希望你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忘了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停顿片刻,蓁蓁站起身来,“夫人是位巾帼英雄,她拼了命去护你又不止只是护你,因为她最清楚,你倒下,边疆必会迎来动荡,所以将军府被劫那夜,她可以牺牲孩子和自己,都为你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还是不要让她失望吧,她已经很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