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失去了度量的意义。河水流入了看不到边际的海洋。
缆绳的灰烬在水里飘荡,最后的船只已经去了远方。
蓝色的小球与黑色的小球一起沿着弦前往天球内部的“站台”。出去的时候,不解的哑谜上盖着神秘的幕布。回来的时候,神秘的幕布被掀开了,谜团裸露在人的面前,谜面上写着:它什么都不是。
球体们说,只有天球是最安全的。
因为星簇随时可能毁灭消失,但天球不会。
黑球说,质子与中子的自然存量已经低到不再可能自然聚合成原子。
那么天球以及茧或者也不是由原子构成的物质。李明都猜测它们可能是由不能触摸的场与无形的曲率分割了空间,场同时约束了光线。
并且,正是基于这种构建,天球中所有的结构都呈出了几何化的单调特征。
不论如何,这都过了他的知识范畴。
落到站台上的时候,李明都仍然没有触摸任何东西的感觉,像是漂浮,又像是被均匀地排斥在外。
从内而外看不到茧,从外而内才能见到蓝色的表面。放眼望去,站台上下都是来来往往的球体们,在这些球体里也潜藏着不一样的生命。
藏在黑茧里的生命在往前走了,藏在蓝茧里的生命也在往前走。当时,它们离得那么近。
不定型的身子轻轻回弹,在茧内向两侧延展。从外面看,蓝色的球体转动了自己的方向,脚步轻盈如飞,几乎要碰到了黑球的后延。
“不管怎样,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的。”
李明都认真地,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些球体们。
原先的他以为的球体好比活在虚空中的神明,是人类不能了解的造化。现在他知道灰球有欲望,黑球也有欲望,这些茧内的动物原也有爱,有孤独,有恨,有恐惧,有无知与知,有想要的,也有不想要的。尽管在这冷酷末劫的宇宙里,他们想做的比起小小的人的愿望仍显得庞大可怕太多,不过人终于稍微地能感到有些亲切了。
虽然还是不了解如何运用茧,但或许可以去找其他的球体交流看看了。
“我很愿意告诉你一切我知道的——只要我知道。”
黑球停在站台光表面的边缘,说它要离开一会儿。
李明都站在它的后头,郑重地对黑球说:
“可我确实知道得很少。我甚至只能告诉你,我确实是通过了历书,也就是无上明星抵达了这里。但在抵达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见到无上明星,而是在黑暗太空中的一处,幸亏银球,那个银色的球……银色泡沫?幸亏它帮助了我,不然我是绝见不到这里的光景的。我也想知道更多,但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如何知道更多——”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想说的话确实都已经说完了。
“还有,祝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吧——”
但我也一定要找到离开这个时代的方法。
天球的内壳到处都是球体,茧中的不定型仰望着五光十色的茧,心想他是该尝试着去和其他的球体交流了。
但就是这个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黑球突然停止了自己的脚步。
“你说什么?”
这一刹的停止让它碰到了另外的球。两个球的边缘的交错中伸出了细长的方锥。方锥在它们接触面积最大时变得最大,在它们交错而过时消失不见。茧的特性让李明都目眩,但黑球的话接踵而至:
“也许你知道与能知道的东西都比你想象得要更多,”
李明都闪了闪感光细胞丛,许久没用不定型的身躯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他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轻松:
“怎么?你现了什么吗?”
“你是说你没有出现在无上明星的表面,反倒是出现在太空……你是直接出现在太空的?”
轻松略微地消散了:
“嗯,是这样,你们不早就知道了吗?”
“是的,是该早知道的……这么简单的一个联系,我应该在知道你的存在,又从你口中听到无上明星的瞬间就该想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原先,‘我’以为你是被暗色天体抛出去的。”
“我可能确实不是被抛出去的,也可能是被抛出去的……我不确定,银球没现吗?它当时离我很近。”
面对严厉,李明都自己也将信将疑起来。不论意识的转移还是身体的转移,确实,他距离无上明星或历书的疑似物都是有些接近的。
可黑球变成了一片可怕的静默。
银球没有告知它这一点。
它们可能现了,也可能没现。当时的银球单靠它们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重子物质维持李明都的生存,于是呼叫了黑球。作为同为重子生命的遗孤,他有足够的方法提供化学物。
看不到形象与表情的动物显得格外可怕,单从语言本身能听出的情感有限。好一会儿,李明都听到它僵硬地一个词一个词地迸出了自己的话:
“这个、现象、不正常。它的、出现、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现象延伸的、星簇、本身、也在、被影响的范围。而所有、被影响的范围、都可能成为、你的时间之旅的、泊点。”
“在许多次的时间旅行中,我只遇到过三次星簇,应该不是星簇范围内的缘故。”李明都小心翼翼地问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另一种可能——”
黑球忽然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
古怪的寂静驱赶了最后残余的轻松,李明都稍微接近了眼前这颗深邃漆黑的球,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点热。
那时,它们还在站台上,就是在站台上交流了这个问题。通向其他分球切面的站台像是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渊。从这深渊里,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球体正在鱼贯而出。来自另外的簇的访客经过了他们的身旁。那些经过的球体们在它们今后漫长的人生中也不会知道它们曾经与某个可怕的真相擦肩而过。而站在这里的两个球体同样也不会知道它们的交流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能有十分钟,也可能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李明都已经以为黑球不会回答的时候,它突然说话了:
“这可能意味着它的对称性破缺得非常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