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素月。宁素商默默启唇念着这个尘封了多年的名字,又觉得此时乍一说出来竟是如此陌生。她像是头一次听闻似的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咬字,重复着这些与自己名字相仿的音节。
这位已经辨不出清晰面容的兄长仅仅在宁素商的记忆中留存了些许碎片。她先前同左济宣秉烛夜谈时说的话并不托大,哪怕现在就把宁素月本人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敢肯定那一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
他失踪的十二年间遇到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对自己和代行府还有什么样的感情,宁素商都无从知晓。她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思绪一旦有了方向便很难遏制住,她害怕自己寄托了多年情感的“兄长”这个符号已经与现在的宁素月大相径庭,害怕面对家人时情绪的不理智会损害这难得的机会,也害怕与当初那个古灵精怪小女孩截然不同的自己会令他失望。
宁素月,兄长,哥哥。宁素商无声地念着这三个词,不禁还是有些眼睛发酸。她在心里暗暗笑着自己无端发散的思绪,再一次习惯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让自己的思路回到该如何同沈明河交锋之上。
又是这样,多年担任代行的经历使她早已将理性思考列在最前方的位置上,哪怕现在对方可能是她的兄长亦是如此。她将所有的害怕与激动压下,先做着最坏的打算。
不论现在的宁素月情况立场何如,只要自己能够确定那是代行府的大公子便好,她下意识地握紧缰绳暗暗想着,只要能够得知对方安然无恙的消息就足矣,他哪怕仇视着自己都好。
而此时正被她心心念念着的沈明河一行,正在利斯纳县中徘徊逗留。
沈明河同这家客栈的掌柜商量好了应付的银钱,从自己广袖的袖袋中摸索着碎银子。他将货币放在柜台上便领着身旁那明显心不在焉的人抬步上楼而去。
习惯性走在沈明河左后侧的那位斯尼尔克男子拥有一双墨蓝色的眼瞳,可惜这双颜色绮丽的眸子现在只是木然地盯着地板,或许他也只是借看着地板的空档放空着自己的目光。
沈明河自然意识到了对方状态不佳,他又将右手伸进了自己广袖的袖袋中,从里面掏出了一串打好结的钱币,将其放到自己的另一手上继续反手递给了默默跟从着他的那位斯尼尔克人。
对方正沉浸在不知何种情绪之中,猝不及防见到沈明河的这一举动后先是愣了愣。他的左手依然压在腰侧的佩剑上,缓缓伸出右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串钱币,似是不知沈明河此举何意一般站定在原地偏头看着他。
沈明河抱着双臂冲他点了点头,接着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同他轻声说道:“对了,这是你妹妹给的,我也不好收着,就先给你咯。”
宁素月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这孤零零的一串银钱发愣。不过倏尔间他便跟随着沈明河的步伐缓缓进入房间,似是回神了一般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物什,好似现下它们有着无上的价值一般不愿放手。
他拘谨地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将手肘搭在桌案处,又摊开手掌仔细端详着已经许久未见的属于斯尼尔克的货币制式。
沈明河倒是大大咧咧地径直坐在了床铺上,他看着对方此番模样,虽能够理解,但作为朋友还是要提醒他不要多加耽溺于过去的情感。他抬手敲了敲桌案,轻声道:“我说你啊,从离开坝勒洽县之后就一直没说什么话,怎么,是还担心你妹妹那边的情况吗?”
宁素月低声应了一句,这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带着些许喑哑开口:“嗯。除去担心我们的安排以外,我也很想她。”他兀自叹了口气,语气也放了缓,“……我离开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阿秋的模样,我只是想多看看她。”
宁素月面上的表情在提到宁素商时也不禁温柔了许多,或许只有这时才能从中依稀窥见以前那位温文尔雅的代行府公子的半分模样。
沈明河听着对方一番话倒也是出自肺腑,也卸了玩世不恭的轻佻模样,跟着他叹了口气。他宽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道:“安心,就算左家的那位世子查不出我们留在东齐和平兰的痕迹,我也早已在坝勒洽县留了人观察你妹妹的动向,她肯定会知晓的。”
“多谢。”宁素月低低应了一句,他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也不知我们需要在利斯纳耽搁多久。”
沈明河见他知晓自己话中暗藏的深意,面上继续浮起笑容。他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棂向外望去,入目的是尚早的天色:“现下队伍中的其他人已经在此处安顿好了,不若我们待会儿趁着夜色未至去利斯纳县转转吧,对面的那家酒楼实在是惹我好奇得很。”
宁素月顺着他的话向窗外望去,轻轻颔一颔首。
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内,宁素尘正笑着同李夫人道了别,搭上旁边陆莲的手起身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前些日子代行仪仗返都,陆莲作为失踪代行的近侍被王上与青仪侯府反复盘问,也是到了二月初才回到了代行府中。宁素尘便向李夫人请示后将人要到了自己身边,谁人也不晓得这位代行大人这么做究竟是出自何种考量。
但或许宁素尘本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考量”。她此时正一手执信,另一手搭在陆莲的胳膊上,将看路的职责尽数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陆莲性子较夏梅要沉稳些,她虽先前曾在代行府中与失踪多时的前任代行宁素商有过接触,但在宁素尘面前也并未显露半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