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个正经!”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狄秋所言,究竟什么叫对世人的承诺。砂石拦不住汹涌澎湃的海啸,飞鸟掠不过将天空席卷得残破的风浪,爱意如火山,在裂谷掀起一场浩荡。
他们的故事盛大而恢弘,理应续写在这生动的世间。
故人长绝
人们都说九龙城寨拥挤不堪,人烟嘈杂,唯他觉得此处寂寥,漫步其间皆是落寞。很多人觉得城寨像一座牢笼,但他知晓,这杂乱无章又密密麻麻的建筑,更像是一座座坟冢,埋葬了许多人。
远一些的有狄秋,近一些的有四仔,不为人知的,是他张少祖。
有的时候,他其实很羡慕那两个人,至少他们还有可痛恨的人。可他呢?手刃挚友的是他,破败一生的是他,无法言说的也是他。
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天后庙里的烟草味盖过了香火气,椰胡和唢吶鼓乐喧天,却奏不响他悲寂的梵音。
信一的存在曾是他探向人间的一扇窗,那里熠熠生辉,好似有无尽的希望。张少祖躲在暗处,他只观察,看孩子从牙牙学语,成长为值得托付的后生。
他总是那么矛盾,明明每一刻都想解脱,却又什么都放不下。信一是很厉害的大人了,但离肩负整个城寨的安危,好像又差了一点点。他想,信一到底是个幸运的孩子,不像他的人生,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大哥!我要学功夫!”信一呼喊着冲进来的时候,龙卷风手里的剪子差点一个没拿稳,眼看着要给牛叔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尽数剪断。他双指用力一撑,剪口大开,终是没有落下去。
到底是龙卷风,哪怕年纪大了,也不会输给一把小小的理发剪。他叼着烟的嘴角轻微上扬,始终低着头注视着牛叔的头发,手中的剪子又重新恢复了灵巧。
“大清早的,痴线了啊?”龙卷风把信一保护得很好,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两句,此时虽像是训斥,语气却也极温柔。
“大哥!我决定了!我要好好跟你学功夫!就你的那个招牌旋风拳,对了,硬气功大哥你会不会啊,会的话我也学!”信一全然不顾牛叔还在场,直接站到了他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龙卷风的侧脸。
龙卷风还没来得及回话,信一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下子拿掉龙卷风嘴里的烟,语气焦急:“快别抽了龙哥,阿暮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查岗呢,被她闻见烟味不得把理发店砸了啊?”
“哟,小阿暮彻底回来城寨啦?我之前怎么听说她搬去男朋友家了?那这下信一你又有机会了啊,哈哈。”牛叔从小看着信一长大,尤爱打趣他。
“牛叔,你再胡说八道,这头发我可亲自替你剪了啊。”信一拿着烟头用前台的烟灰缸灭掉,气呼呼地回话,“阿暮回来上班而已,我俩那都是过去的事,别提了啊。”
过去?明明从没开始过。龙卷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别说出来伤孩子自尊心了。
“剪好了,我清理一下。”龙卷风修剪了一下牛叔的发尾,反正也没剩几根了,然后拿起小刷子耐心地扫掉他脖子处的碎发。他语气徐徐道:“回到刚刚的话题,一大早的怎么想不开了?”
他不是没想过教信一拳法,是这孩子嫌不够帅,自己不肯学罢了。一开始龙卷风还以为他对着蝴蝶刀也不过是玩个热闹,等玩腻了再回来学拳也行,谁知道他还真是玩出了花样,拎着把小刀,花里胡哨地打遍了九龙。
龙卷风便也没再提过学拳的事,只要信一自己开心就好,他没有什么所求。
也求不得。
“王九他欺人太甚!”信一气得眉毛都快倒了过来。
“打你了?还是骂你了?”龙卷风闻言眸光一沉,这个王九真是不知分寸,这回可不能再给阿暮面子了,必须给他点苦头吃。
“他他他、他大庭广众地亲阿暮!臭不要脸!”信一气得耳朵都红了。
龙卷风把最后的碎发扫落,示意牛叔可以起身。
这事儿他可真没法管。
“王九?是小阿暮男朋友吧?哈哈哈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小信一你别吃醋了。”牛叔对着镜子看了看,很是满意。
“牛叔,你再这样我下次要多收钱了。”龙卷风的声音低沉又无奈。
“得得得,我不逗他了,哈哈哈钱给你放桌上了啊。”牛叔大笑着离开了,理发店里又恢复了宁静。
龙卷风走到角落的柜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药酒,又落座回沙发上。抬头看了一眼还气鼓鼓站在原地的信一,眼神瞥向一旁的扫帚。
“那么大个人了,眼里没一点活儿啊?”龙卷风失笑,他平时习惯了亲力亲为,不过此刻想借机让信一冷静一下。
“噢噢,我来扫!”信一忙不迭地拿起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碎发,嘴里还持续念叨着,“大哥,我也没想着一步到位,我们从入门开始,你看我比王九年轻那么多,他都开始走下坡路了,不用两年我就能打过他……”
龙卷风耳朵里听着信一的絮絮叨叨,嘴里回荡着药酒的余苦。失败的暗恋大抵是信一这辈子唯一受挫的事情了,就像杯子里那点稀碎的药渣,毫不影响酒的澄净。
龙卷风希望信一的晚年只有回甘。
午休的时候,龙卷风刚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准备简单收拾一下去吃个午饭,浅蓝色的身影毫不客气地推开了花笼,很自然地跳了进来。
“龙哥~吃午餐没呀?我帮你带来啦!”阿暮看起来也是刚结束一上午的工作,衣服上还沾染着中药香。她把几个餐盒放在茶几上一字排开,又去洗手池处冲洗了两双筷子,乖乖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