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一些的她猝然失去了父亲,自己被上京城内的多方势力纠葛牵扯着狼狈地登上了所谓无比高贵的代行之位上,那时的她也感觉不到苦痛,因为崩溃的母亲和许多亟待处理的事务将宁素商所有的情感都暂且封存起来,束之高阁。
她只是笑着面对所有人,包括那时想要真心帮助她的左济宣。她笑着给予所有人以弥今勒都和的赐福,也笑着听归和侯因意见不和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死了父亲兄长竟然一颗眼泪也不掉。
我并不难过,宁素商许多次对自己说,还有无数事情在等着我,我不能难过,也不会难过。
宁素商在冷清许多的代行府中仍保持着面上的端庄与认真,那些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记忆唯有在她半梦半醒间才会化为眼角不经意的几颗泪珠,又在第二日清晨被她面无表情地抹去。
她有时恍惚间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冷漠的人。可她也常常在空暇之时幻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与这些亲人重逢,在寻找许久后的周密计划中,在寻常闲逛的偶然相遇中,或是在归于风雪的万千寂静中。
然而现在,宁素月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宁素商的视线里,突兀到她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宁素商只觉自己的脑中是一片空白,无论是何种她曾幻想过的情感都没有在此刻的时间中堪堪占据一席之地。
她只是默默地盯着对面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的斯尼尔克男子,用视线一边又一边描摹着这张早已在她的记忆中模糊的面容,直到迷蒙的水汽将她的视野尽数遮住,直到她未痊愈的眼睛因不适应此等程度的刺激而有些刺痛。
宁素商终于像是猛然回神一般收回了视线,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需要得到平复。她身旁没有帕子,只能用手腕将积攒在眼眶中的泪水轻轻拭去,就在这时,她不甚清晰的视线中见到对面那人的身影向自己靠拢,也感觉到自己的手中被他塞了干净的帕子。
宁素月扶住她的手肘帮她借力,将沈明河刚塞到自己手中的帕子递给了宁素商。他方才同对方一样哽住了嗓子,可哪怕是稍好一些的现在,他也不知阔别了多年后该先说些什么,只能先轻声哄着对方:“……先擦一擦吧,你的眼睛还没有痊愈。”
宁素商小声应了一句,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阖上眼眸擦拭着。她深呼吸了几下,缓解着因情绪激动而发胀的太阳穴。
这时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沈明河却先开口了。他看着二人情绪都算不得稳定,之间的气氛也有些诡异,便柔声出言提醒道:“宁大小姐不要站着了,坐下来用些膳吧。这家酒楼的菜肴在利斯纳县十分出名,在下也是专门为此才选定了这个地方的。”
宁素月牵着宁素商的手腕缓缓将她领到了桌案周围。宁素商落了座,也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些,她睁开还带着红血丝的眼眸先朝着对面微笑着的沈明河说道:“倒是叫沈公子看笑话了。”
沈明河听她不继续唤自己“言予星”,面上倒也没有半分惊诧之色,如同早就料到她的调查进度一般。
宁素商此时虽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但也没有心思去同他试探了。她的目光还是不自主地飘到了旁边的宁素月身上,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关心之情。
她观察着宁素月面上的表情,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宁素商这时反倒不似跟贺元恩对质时那般大胆了,她畏首畏尾地斟酌着自己的发言,避免让这位熟悉的陌生人感到任何一丝的难受。
沈明河也乐意承接起帮助他们理清事情的任务,他先整理好思绪对宁素商解释着:“想必宁大小姐对你兄长这么多年来的去向十分好奇吧。”他朝着宁素月的方向看了看,见对方没有什么神色的变化才继续向下,“那年你兄长被人追杀至东齐境内,在走投无路之时为我伯父所救,后将他托付给了亭韶那边的熟人。”
宁素商已经找回了理智,她听罢对方简要的说明后也点点头,并未发出自己的疑问。她在心中默默想着,沈明河既然孤身在斯尼尔克的境内都能做到消息如此灵通,想必他们家族的势力在东齐只会更加强大,再结合着他似是与东齐使节沈浣有关的消息,自己方才产生的疑问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沈明河看着宁素商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本想再说几句,却听得方才还安静地沉默着的宁素月缓缓开了口。
“……我那时想要向代行府内传回信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还曾因消息被旁人截到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宁素月轻声讲述着过往发生的一切,他用轻松的口吻将那些血泪旧事全然带过,但又让宁素商感到无比悲伤。
沈明河此刻适时出言补充道:“所以你的兄长这么多年来并不是不想与你们联系,而是消息根本就传不到斯尼尔克去。多亏了平兰的那位长宁公主做主,让平兰最近对斯尼尔克放松了控制与监视,加之以东齐证据的动荡,我和你的兄长这才找到了机会来到斯尼尔克。”
宁素商只是默默地接收着他们仅仅用着便三言两语概括完的兄长这么多年以来的全部经历。宁素月并不愿意多说,她也就不会去问他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又是如何说服沈家的人带他去亭韶,最终又是如何同沈明河一起参与到东齐的政变中的。
宁素月依然活着并来到了斯尼尔克,宁素商觉得这已经是她与母亲先前想都不敢幻想的最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