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时不也是这么想的么?我还下山去打听了好久,那经书定是早就找到了买家他才敢铤而走险,但是没打听出来啊。”当年的事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疑虑,但无论原因如何,偷经书、伤师父,都是事实。且事已至此,谁也无法再去深究。
初恋青涩,他们都以为小师妹能忘,可她没有;后来,他们都以为她不会回来,可她也没有。
“我们没查到,是因为那个家伙什么都倒卖,结果贩卖文物被抓进去了,前阵子刚放出来。”五师兄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放弃打听,香火钱里一直有一笔支出,是给村里的联络人的,师父也知晓。”
陈六听着五师兄的讲述,心越来越沉。他知道小九一直嫌弃山中生活苦寒又无趣,总是贪恋尘世繁华,但也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行为。阿暮在邻村大开杀戒那次,他将一身血的她背了回来,后来香客们看着阿暮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打量。小九那天跟陈六说,阿暮不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但他没有提他自己。
后来阿暮又因为下手没轻没重被村民们告了几次状,罚了几宿的跪。陈六跟小九喝酒的时候劝过他,好好管管阿暮。小九当时微笑着,说他就是阿暮的约束,绝不会让阿暮出事。
可是师门当时的生活避不开打打杀杀。小九开着玩笑说,不如私奔好了,去一个可以过平静日子的地方。只要有他在,阿暮什么都会喜欢。
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两个人又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没有人反对他们在一起,哪犯得着私奔。
时隔了近乎九年,陈六才知道他当时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很需要钱,所以心急则乱,在赌场上一输再输。后来那个贩子提出可以出高价买师门的秘籍,既可以还清赌债,还有足够的钱,让他们开始新生活。
贩子说,他那段时间来村里,原本只是为了售卖去南洋的船票。
小九原本只是想买两张船票,却阴差阳错了这么多年。
“五师兄,这些事,你打听到多久了?”长久的沉默过后,陈六开了口。
“二十分钟前打听到的,马不停蹄地来找你,师兄我年纪大了,不抗揍,你替师兄去说吧。”五师兄永远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此刻陈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害怕。可是不能再拖了,阿暮才二十五岁,她的人生却有八年在等待,这不公平。
陈六找到阿暮的时候,她正在后院晾晒大家的衣服,她背对着陈六,平静地听完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阿暮穿着湖绿色的长旗袍,转过身的时候像是竹影缭动,陈六以为她会泪流满面,可她却挂着释然的笑容,轻言细语道:“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他确实也是做错了事,没什么好辩解的。”阿暮的声音不禁地颤抖,眼眶缓缓泛起红色,笑容却仍挂在脸上,“不过,这份罪孽我该与他一起承担,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
阿暮说完,重新转过身,继续晾起衣服。
陈六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蔚蓝的天空里有一只云雀掠过,留下失措的轨迹。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阿暮的平静反而让陈六有一些不安,命运像肆虐的风暴,残破的人只能为自己哀悼。
“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这一会儿。”阿暮的声音回复了平静,轻轻柔柔的,像雨后的细笋。陈六看她这般,也是松了口气。
“晾完衣服再去。”阿暮轻声说道。
“我马上去帮你收东西!”陈六心里一个激灵,阿暮果然等不得一点了。
陈六回身的时候,看到五师兄不远不近地站在拱门后,双手合十,笑得如沐春风。陈六想,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他要买很多菜回来,让阿八好好做顿吃的。
只是有点可惜,山下的村落里,再没了最好吃的豆腐摊。
又见炊烟
陈洛军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他向往着巷子里的炊烟,试图抖落锈迹斑斑的风霜。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不会笑的,那个端庄又寡言的女人喜欢对着黑白的照片落泪。照片里是父母的结婚照,他的父亲是一个叫陈占的男人,这是他对父亲唯一的了解。
陈洛军对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她总是穿着一身精致的旗袍,而那绝不是河内任何一家裁缝能达到的手艺。邻居们总会在背后闲聊,讨论她的美丽和孤独。
母亲从不在乎他的成绩如何,从小教他的仅仅是要做个好人。即使是陈洛军把班级第一的成绩单举到母亲面前时,她的嘴角也不过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她说:“洛军,你一定要做一个好人,要正直、要善良。”
即使是她病危之时,躺在病床上全身都插满了管子,那只遍布了针孔和淤青的手摸在陈洛军脸上,母亲也只是喃喃着:“洛军,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可是陈洛军没有当一个好孩子,他失去母亲的时候还太小了,只能在孤儿院讨生活。孤儿院里能吃饱,可他永远也睡不好。
他本该是个好孩子,可母亲死后,他继承了她的孤独。
学校里的坏孩子太多了,他们欺负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陈洛军忍了很久,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挥拳,把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打得满地找牙。其实大家都知道,错的不是他。可是没办法,那些人有父母,就意味有人撑腰。
于是陈洛军被学校开除了,没有学历又不善言辞的他几乎无路可去。他学过修车,刷过盘子,白天打工,晚上去夜校读书,就这样坚持到了二十二岁。